这不是明月第一次下山，但却是他第一次以…看看这红尘为由离开山坳。

冬霜落尽了，树木抽了新芽，朦胧间竟能听见几丝鸟鸣。

明月的目光扫过脚下的石阶岩——他曾在上枯坐过不知多少年岁，熟悉到阶岩罅隙里有几根杂草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

千级台阶依旧蜿蜒似海，尽头落入云霾里。

潮生向先生伸出手来，明月怔愣片刻，随即莞尔，将手搭了上去。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明月的眼睫阖上又睁开，瞳孔里清泠泠地倒映着阶岩上起起落落又纠葛不清的衣角。

“先生，”

潮生清润空灵的声音传过来，明月抬眸看见对方冲他笑了一笑，说，“别害怕。”

真的很奇怪，明月攥紧了潮生的手，他不知为何这条鱼总觉得他会害怕。

或者说，这条人鱼貌似总是一幅很是了解他的样子。

“潮生，”

明月说，“此行你多多向我讲些你的事情吧。”

潮生的脚步一顿，凤眼极轻地眨了一下，而后笑说：“好啊，先生想知道的，想要的，我永远都不会拒绝。”

只是这句承诺太过沉重，以至于明月沉默了一会儿，才极轻地应了一声。

往日他总觉得山坳的千级台阶走起来太过漫长，走走停停，久到他快要忘了今夕何夕。

如今身侧多了条鱼，倒叫他真真确确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今日不同往日的滋味。

身侧的鱼身上仍有几分海边腥甜海风的味道，似乎还多了股弥香。

潮生虽表现得很是雀跃，但步伐总是不缓不慢的，想来也是照顾了明月的感受。

其实明月昨夜想了很久，也辨别不清他对这红尘究竟是何感情。

他若是执意要固执己见，那便谁也拉不回来。

幼时遭人冷落的空茫和寂冷，导致他对这尘世实际上是充斥怨恨的，但这恨并不纯粹，因为他在空茫时拨开残窗向外望时，是繁丽市井，是情故百态，是万家灯火通明，以至于恨中又掺杂了许多言不清的向往与别扭的艳羡。

他觉得幼时的艳羡可笑，因此才会表现得不置可否。

而如今却有人残忍地揭开他的伪装，告诉他，你醉心这凡尘。

明月大抵也不是无牵无挂的，故作洒脱终究是自欺欺人，否则他又何苦捱于这疼痛难耐的心疾。

春日的梨花，绿尖荷，百灵鸟；盛夏的针枝树，骄阳火，明倚楼；秋日的火红枫，凉风亭，玉桂糕；隆冬的霜雪千年，寒霜寺，冻香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