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巍的爷爷过世了。

A城是一座很大很便利的城市，好像除了房价太贵以外没有什么缺点，可在这一刻，每个外乡人都会发现，它永永远远有一个无法改变的缺点——这不是我们的家。

他接到消息是晚上，能买到的高铁只有第二天早上八点的一班，要坐四个半小时。

我们的城市很小，机场形同虚设，班次寥寥无几，坐飞机远不如坐高铁来得方便。

我陪项巍坐在阳台上晒月亮。

他在尝试接受死亡这件事，我在回想我过世的长辈。

我有时候觉得，人不会真正“死去”

，我们只是不再和彼此见面了。

而且见证这些事情的时候，和电视剧里的反应也不太一样，很少有人上来就悲痛欲绝，等哭过一场，过了一个时间节点就自然恢复，好像把所有情绪都在那一场里哭完了。

大多数人都处在“间歇性发作”

的状态。

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天生冷漠，为什么还能好好吃、好好睡，为什么没有一直处在悲痛里，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反而依旧想着生活中的一切。

有时候又看见什么都想落泪，抬头也哭，低头也哭，哭得眼肿鼻塞，脑子里嗡嗡直响。

大人们比我们更悲痛。

但大人们已经不哭了。

只能看见他们努力生活的样子。

一次，两次，三次……

随着年纪增长，我经历越来越多的葬礼，慢慢觉得，有些仪式和传统不一定能为逝者带去什么，但一定能为生者带来安慰。

让你受苦，以此得到付出感，告诉自己“我在为长辈的离去做点什么”

。

也为你划下期限，让你在这期间尽情崩溃、悲伤、停滞你的生活，直到仪式的最后一场也结束。

它推你一把。

跟着一起结束吧，把你的悲伤、你的怀念和你的崩溃一起收起来，继续你的生活。

项巍正在经历我从前经历过的事。

他说自己很奇怪，明明心里也很沉重，但哭不出来。

然后渐渐聊起他和爷爷的事，说着说着，突然就哭成了狗。

我拍了拍他的背，什么也没有说。

那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想听别人说，也不想听别人问，更怕别人礼节性的安慰。

因为收到安慰要有回应，要有礼貌地打起精神，可我实在没有力气。

我只想有人陪伴。

待在那里，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如果我想说点什么，她或者他就静静听着，如果我突然又不想说了，他们也不问。

没有人要为此道歉。

我不知道项巍想要的东西和我一不一样，但我只能给出这样的陪伴。

拍背，递纸，沉默倾听，直到漫长的夜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