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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祁王逐渐恢复,银瓶也不再需要隔一段时间就去查验他的死活。
她在神殿角落搭了一块薄而硬的木板做床,宁可和那狰狞的蓝脸瘟神朝夕相对,等闲也不肯踏进那狼窝。
可恨这破庙四处漏风,只有他那厢房屋顶完好。
下雨了。
银瓶不得不走去厢房躲雨,手里擎着一只小油灯。
屋里祁王不端不正坐在榻上看地图——还是她看过的那张,一只手抵着下颏,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错刀。
听见开门声,不自觉握紧刀柄插在炕桌上,惕厉地抬了头。
银瓶把灯放到桌上,拔下簪子剔了剔,方便他看得清楚点,又问:“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祁王悠悠吐出两个字:“不急。”
银瓶听见可急了,把唇一抿:“殿下说这话——昨儿不急,今儿不急,那什么时候急。
那天桂娘来说他们上城买东西,城门盘查得多严,张贴你的画像,到处都在找你。
连城外都有骑马说京话的番子,昨儿已经有两叁个在临村搜过,早晚得搜到这村里,再不走,等着他们再抓一回么!”
祁王挑眉,一边翻地图,一边拖着声音漫不经心道,“既然城门盘查得紧,我又能逃到哪儿去?与其自投罗网,倒不如在这儿坐以待毙,至少还多活两天。”
“你——”
银瓶顿生一阵“竖子不相与谋”
的愤恨,气得倒噎。
之前祁王被二姑捡回家来,请乡里唯一的赤脚医生看过一回,说虽只折了一条胳膊,真正要命的却是肝脾脱裂,气随血脱,所以吐血吐个没完。
银瓶为了给他补气,一咬牙请桂娘上城里把细软当了一半,花重金买了六斤人参八斤燕窝,回来天天和药一起炖给他吃,没想到就救回来这么个玩意儿。
祁王面对她的横眉冷对,也不生气,散漫地把身子靠在墙上,眼底有睥睨的挑衅,“你要知道,可不是所有红拂女都能奔着李卫公。
你随时都可以走,回去做那好大人的‘爱妾’,何必在这儿酸虀破毡。”
爱妾两个字不知怎么有点咬牙切齿,他冷笑起来,“我不是他,别指望我能许你什么,我也什么都许不了你。”
语气虽然恶劣,却也不失为一种好心的警告。
他疑心她根本不知道“举大计”
是一件何等残酷的事。
就算她变回高门的小姐,读过两本史书,那又怎么样?没握过刀,没杀过人,沙场上的淋漓鲜血没溅到自己身上,看到的也不过书卷间寥寥数语,就像开在绣绷上的花,纸上谈兵,只饱了个眼福。
但他知道,如果她真的就此离开,他也并不会因此高兴。
因为她救了他的命么?祁王不喜欢这个理由。
他冷冷打量着银瓶,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留着她,没准可以作为一个要挟裴容廷的人质。
银瓶却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只是听他那轻佻的语气,像是亵渎了她和裴容廷的感情,心里很厌恶,于是别过了脸不去看他。
她的侧脸被烛光映在对面墙上,影影栋栋,不甚清晰,却也能分明看见伶仃的下颏,纤薄的鼻梁骨。
祁王眯了眯眼,恍然岔开了神。
他无端想起恢复意识后第一次睁开眼,也是一个晚上,她站在床边查验他手臂上的伤口,留给他一个侧脸,垂着头,一缕碎发拂在她脸颊。
那寂寂的刹那,她单薄的剪影,脸上有小心而担忧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