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荣光鼎盛之时，帝王巡游清河，皆为谢氏接待。

老夫也曾有幸生逢其时，曾接见过先帝与先皇后。”

说得是先帝与黎敏皇后的陈年旧事了。

梁昭微笑的弧度一滞，略略抬头，平静地望着谢老家主道：“老家主有话直言，但说无妨。”

谢老家主将身半倚在木椅上，眼神悠远，长叹道：“故人皆已仙逝，本不应再将这些忌讳翻出来，只是此事与殿下息息相关，老夫忝为长辈，也不好不提点。”

“昔年先帝与先皇后下榻谢府之际，先帝陛下曾传召了清河林氏的家主前来接见。”

谢老家主轻啜了一口香茶，回忆道：“林氏是清河望族，这本也没什么要紧。”

“只是陛下接见其余各色人等，均为面议，有随侍恭候记录帝王言行，但陛下接见林氏家主之时，却是屏退左右。”

梁昭握紧茶盏的手微微颤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敢问老家主，祖父巡游清河，下榻谢府是在哪一年？”

谢老家主敛去笑意，只是定定地看着梁昭：“正是仪凤元年。”

仪凤元年，是先帝为感念皇后功德，改元的第一年，同年清河林氏进献毒香，使得黎后再无生育能力。

案发后林氏满门抄斩，才有了后来章凝的出走和薛玹姐弟的流落。

皇族和世家的情意因黎敏皇后的圣眷隆重在先帝一朝达到鼎盛，本以为是兰因，却可能是根基腐烂的絮果。

梁昭语气沉冷：“老家主的意思是，毒香案实则是先帝授意的？”

谢老家主耸耸肩：“老夫不敢妄议天家之事，只是据实以告罢了。”

其实深究当年之事，本就疑点重重，譬如为何林氏胆敢以一族性命来挑衅当时如日中天的黎氏，譬如他们的香料是如何躲过宫内太医院的层层搜检试验，譬如如此干系重大的案子为何竟草草地仓促结案，最终以帝王震怒和血洗林氏为收场，圆了帝后鹣鲽情深的佳话......

但一来天家之事，无人非议；二来帝王朱笔，不容置喙；三来世家倾覆，诚意表足。

加之帝王后来又将宫女之子过继到了黎后膝下，誓与黎后无异生之子，这事最终也就揭过翻篇了。

梁昭沉吟半晌，问道：“在先帝与先皇后离开清河后，老家主可曾与林氏的家主有过交游？”

谢老家主慈蔼一笑，眼神悲悯：“有过。”

“林氏的家主那时也算是与我一道长大的挚友...清河的香料生意闻名遐迩，都是林氏在经营。

这本是他们的福分，却或许成了祸端...”

“先帝和先皇后离开清河后，我曾在宴上见过他一面。

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仿佛一下憔悴了许多，我问他缘由，他只是不答，不久后便出了那样的事情...”

谢老家主面容沉痛，眼中隐隐泛着泪光：“林氏的许多子侄辈，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或许猜出了前因，可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悉数被推上刑场...其中还有稚儿和妇人...”

不知先帝允诺了林氏什么条件，但再重也想必重不过一族之生死，只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或许从法场上侥幸逃得一命的章鹤婵和薛玹这两个林氏遗孤，便是帝王法外开恩最后的怜悯了。

但...旁人如何想，都只得咽进嘴里，藏于心间，身在局中的黎氏与黎后难道会堪不透帝王的凉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