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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轻笑一声,望向棺木,侧脸犹带笑意,眼神却忽地沉静如水,颇为割裂的反差中仿佛蕴藏着什么,这时这刻却无人注意。
第三条白布,她双手递呈皇帝:“阿娘为妃近二十载,温良恭顺,不曾做过对不起父皇的事。
如今她尸骨未寒,膝下又只有我一个女儿,父皇却因一则卦言要将我驱逐出京,我也失去了尽孝的可能,您当真舍得么?”
皇帝神情略有松动,但登极之人心肠从来冷硬,岂会真正为她以退为进的着数劝服,他甩袖,神色不耐:“休再多言!”
但听一道裂帛之声,她将已经失去意义的白布甩向上空,任其飘然坠地,横落在父女之间。
“父皇心狠无情,儿臣已然明白,但愿从今往后不会再从您口中听见母妃名字。”
她到底年少,不晓得隐忍不发的道理,只顾着逞能泄气,却也要为这一时痛快付出代价。
皇帝几时被人如此劈头盖脸地责问,已然怒极,向殿外呼喝:“混账!
来人,将公主鞭二十,不必医治,速速登车!”
伤痕累累,兼之心中哀痛,离京那刻她便发起了烧。
车上没有平日侍奉她饮食起居的宫女,取而代之的是两名肌肉强劲的男子,车帘外响着另外几道辚辚之声,是随行的马车,承载着另外二十来名佯装布衣的兵士。
这些人日夜轮班,像对待犯人一样监视着她,也不知隶属哪位将军麾下,长路漫漫,竟无一人胆敢懈怠。
旨意在前,他们不曾为她请过大夫,只是见公主烧得厉害夜夜呓语,到底怕她死在半途,给了瓶军中粗人所用伤药,又从京郊附近的村落里找了个手脚麻利的村妇,方便照料。
也亏得她自小习武,身体底子没那么虚弱,吞咽困难也逼着自己如常饮食以恢复体力,如此过了六七日,伤终于痊愈,疤痕尽褪却需要多些时日。
路途遥远,而她也未闲着。
队伍中有几人不大沉得住气,她便以此为突破口,假意自己已诚心悔过,十分想念远在长安的父皇,使得这几人放松警惕与她攀谈,终于从闲聊中得知一些消息,笃定了心中猜想。
那迫使她出京不得为娘亲尽孝的预言虽是李氏所卜,但幕后之人果然是贺媞!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既要夺中宫之位,非但惠妃崔嫋是其眼中钉,母妃又何尝不是肉中刺?她回想起来,阿娘去世之前与贺媞的关系已不如往日,她亲眼见过她们争吵几次,吵得不可开交,贺媞欺负阿娘性子温柔,甩她耳光解气,阿娘心善,念及旧情,竟就那般默默忍下了。
后宫争斗已近落幕,宫人传言阿娘贤良淑德是中宫主不二之选,这关键时候她却突然病死了——她真是病死的么?还有李氏……不是说族中已无人再有能力驱动天眼了,那么入宫为皇帝演卦的人是谁?无论何人,待她查清真相,必将亲刃!
一路西行,至玉门关仍然风平浪静,生变是在前夜。
塞外日夜温差极大,为了驱寒,军士围坐火边破例饮起了酒,才饮下几碗便发现了不对劲,浑身绵软,使不得力。
这时察觉为时已晚,黑衣兜帽的杀手原来早已潜伏四下,听见里间细作破碗为号,立时从门窗飞入,竟个个身手了得。
但从军之人血性十足,战死在沙场上亦可,怎能被蒙汗药干趴下,大喝一声,在皮肉上划自己一刀,登时清醒几分,咬牙与来者械斗起来。
半盏茶后,满地尸首。
黑衣首领环顾四下,在角落找到了负责擒拿目标的杀手。
他鼻息已无,身披数创,却没有一处是致命伤,生前应是与人陷入恶斗,而那人虽然功夫尚可,或是气力不如成年男子,或是从未付诸实战常有犹豫,即便竭力也未能一刀毙命。
“必然受了伤,跑不远,追——!”
她将那群杀手视作贺媞赶尽杀绝的信号,头也不回地奔逃。
沙漠起风犹如鬼哭,她不认识路,四下茫茫,竟也没有明灯足以照亮眼前的路,只好忽而往西忽而向北——许是这个原因,反倒不容易被黑衣杀手觅得踪迹。
为了避免被人沿着血痕追踪,她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沙地上,不吃不喝,等逃到百里之外的一家驿舍,才终于敢停下来歇息。
这是她藏身驿舍的第二夜。
她将身体贴紧墙壁,蹲下来,沿着灰黄的墙根走到厨下那间屋子,见无人,正欲翻身进去,却有个男人敲响门扉:“劳烦烧一桶水,我家小娘子需要药浴。”
地道的长安官话。
有旅人是从长安来的?他们是什么人?要去往哪里?身上有没有可以出示给门卒的过所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