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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说定了。”
元皇后抿唇一笑,秀丽婉约。
“说定了说定了,我几时言而无信过?”
那人故作不耐朝元皇后“唉”
一声,大手一抬转而怜爱似得又狠狠一揉谢昭宁的头,揉得年幼的他止不住眼冒金星便就此松了搦紧红缨的手。
待谢昭宁缓过神来再抬眸,那傲岸英隽的人物已背负长-枪朗声大笑上了马,喝一声“出发!”
,便率着三军渐行渐远,身影缓缓消融在天地交接那一线间。
“霍——霍叔……”
谢昭宁打回忆里走过一遭,下意识轻轻唤出一声,抬眸眼神虚虚搭在窗外那一方亮堂堂的空地上,不由忆起午后那位吵闹又娇贵的小郡主,神情一瞬难以言喻极了,半晌,方才颇有些感慨叹了一声,“唉。”
那一声虽轻且浅,却仍被瑟瑟寒风裹挟着吹出窗外,送出老远。
“怎么?这便失望了?”
连璋踏着那叹息的余韵,适时从谢昭宁窗前走过,着一身雪白中衣,也不怕冷,停在他面前负手垂眸睨他,嗓音冷淡而讥讽,一字一句似裹挟着雪夜的寒,正中他心事,“你自幼时便念念不忘要去北地,将其视为世外桃源一般,白日发梦即便那里穷乡僻壤亦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如今可算清醒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诚不我欺。”
谢昭宁本就烦闷,被他这般毫不留情面揭了伤疤,惊愕抬眸,越发不畅快起来,唇角微微颤抖。
他抬着一双清冽凤眸静静觑了连璋片刻,方才一副闲雅姿态起身,嗓音温柔得与他赌气,字里行间却罕见得竖起一根根尖锐的刺:“便是穷山恶水,也比咱们这一潭死水强上许多,时至今日,亦心向往之。”
连璋竖眉:“你——”
“哐当”
一声,谢昭宁反手利落合上了窗,堪堪将连璋话音夹断在了窗扇间。
连璋:“?!
!”
入宫连璋猝不及防吃了一记闭门羹,简直怒从心起,抬手便要砸那窗。
他手臂高举半空,五指紧紧攒了拳又松开,反复几次,终是没落下那一掌,又过了片刻,方神情似有落寞得转身走了,透骨冷风之中,背影莫名萧索。
谢昭宁向来不大愿忤逆连璋,这些年里已是惯了顺从他、忍让他,如此冲动顶撞他的次数原也屈指可数。
他人在屋内怔怔站在,凝着那窗纸上映出的一抹消瘦人影,一动不动,昏黄烛火摇曳中,愈加黯然神伤——他与连璋已许久未曾好好说过一句话了,兄弟二人之间,如今似乎只剩下指责与隐忍。
半晌后,待窗外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见,谢昭宁才拢衣复又落座窗前,垂眸凝着桌上横放的那柄长-枪,神情复杂,耳畔似有一倜傥不羁的中年男子,笑着与他献宝似地道:“这北地的姑娘啊,很是特别,小舅原就见过一个,机智聪敏又胆识过人,心系家国不让须眉,一双眸子定定瞧你一瞧,你心里想甚么、念甚么便皆无从遮掩了。”
“唉,只可惜这般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女子,偏偏吊死在你霍叔那棵歪脖子树上了,一不留神,俩人连孩子都悄摸生了,凑巧还是个小女儿!
女儿好啊,待她长大些,必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又像她爹,又像她娘,如北疆广袤天地一般,生得心胸宽阔又铮铮铁骨,似个男儿般凌云壮志。”
“那北地啊,大得很,一望无际,天连着地,马儿跑起来的时候,无穷无尽的。”
“只穷尽小舅这一生,怕是再难回去了。
昭儿啊,你若是、若是有朝一日能去见见也好,定会喜欢那里得紧,也算是,替小舅圆了一个心愿啦……”
翌日,清晨,天飘细雪,宫里来了车接霍长歌。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入得宫门时,霍长歌素手挑开半扇车窗的帘儿,眸光温柔地瞥了眼那红砖青瓦的宫墙,眼底倏然带出明显笑意来,似是想起了甚么好玩儿的事。
窗外随车行走的苏梅见状不解,只当她有话要吩咐,遂低声询问:“小姐?”
霍长歌却是未应,兀自出了会儿神,方才轻敛了眉眼,将那帘子放下了:“无事。”
车轮倾轧着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
的响动,霍长歌端坐车内暗自心道,往后至少有一载,怕是皆需在此住下了。
南晋不兴女子早嫁,尤其高门贵胄里的闺秀,及笄定了亲,十六出嫁乃是寻常,只是过得十七、八还未议亲,那便又算晚了。
霍长歌前世守过三月孝期便已满十九岁,连凤举体恤她年纪已大,便下旨让她即刻出了嫁。
霍长歌那时满心满眼只想着要复仇,为她爹披麻戴孝反倒不那么重要了,便是与谢昭宁三拜成亲之时,火红嫁衣亦暖不热她一颗死寂的心,怀中还暗藏着她爹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