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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美转头看,是隔壁四婶儿。
四婶儿平时闲话多一些,可人不算坏,平时看三美她们院子里有个大小事的都会问一嘴、报个信儿什么的。
“四婶儿,咋了?”
凤丽从石墩上跳下来问。
“你们叔叔、伯伯都来了,不知道干啥来的,正在院里翻东西哩!”
姐妹俩一回家,狗被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汪汪叫唤,堂屋里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所有的柜子都敞开着,地上一片狼藉,奶奶在供桌上供的小神像被推到地上摔掉了头。
屋里的几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话里话外就是“赡养费”
“医药费”
之类的,各种难听的话满天飞,三美的心咚一下掉到最底,赶紧拽着凤丽往奶奶房里跑。
奶奶还是早上出去时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躺着,只是脚上多了一双鞋,三美扑上去抱住奶奶,她已经没有反应了。
众人眼看着姐妹俩跑进屋里,也暂停骂战跟进来,“你们俩死哪儿去了?把奶奶一个人丢在屋里,要不是别人说,我们还不知道老奶nai,一声已经走了。
你看看,这下怎么办吧!”
凤丽含着眼泪狠狠剜了一眼说话的二伯,起身拿起水壶倒了水在盆里,给奶奶擦了脸和手脚。
三美没有讲话,打开小木箱拿出一身新衣服给奶奶换上——奶奶早前自己备下的,然后准备出门去叫司娘在农村专门做法事的女性。
几人一看三美要走,赶紧拦住,“上哪儿去,家里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你爸走的时候我们念你姐妹俩可怜,没有来插手,现在老奶也走了,田地怎么分,谁来分,总要有个说法吧?你也大了,成年了,伯伯也就跟你直话直说,啊,你们女娃娃,是不能分田产的,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我和你叔叔们,将来还有你堂弟弟他们”
“你们爱咋个分咋个分,你们自己分吧!”
三美撂下话就要出门,她没有眼泪,她的眼泪在爸妈死那一年就流光了,有什么值得流泪的呢?流出眼泪来,奶奶又不会回来,就算她哭得再厉害,已经离开她的人,谁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走进厨房舀米,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穿着鞋子。
临走之前的回光返照,奶奶选择用那段短短的时间,给三美和凤丽做了最后一次饭。
都是快手菜。
香椿煎蛋,糊了半边;芋头片煮白菜,芋头皮没刮干净,许多毛毛漂在汤面上;煎盐津肉,根本没熟,肥肉还是半透明的;还有一碗酸菜芋头杆儿,这是三美小时候最爱吃的菜,这碗菜没有做坏,香喷喷的新鲜酸菜被猪油激发出鲜味,芋头杆儿黏黏糯糯的,最下饭。
桌上用洋瓷碗装了满满两大碗饭,已经凉?s?透了。
三美端起饭碗,舀了一大勺酸菜芋杆儿,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着吃着,好像什么东西在碗底,筷子挑着沉沉的,她仔细挑开一看,是一把金色的长命锁,很小很小,只有锁头,没有链子。
三美明白了,把锁拿出来在洗碗布上擦干净,装进了兜里。
司娘请来了,舅舅那边听到风声也来了,本来只是二伯和叔叔们争论,现在加入了舅舅,成了三方对峙的状态。
三美和凤丽配合司娘一起把灵堂摆了起来,司娘动作快,香火纸钱一下就到位了,只差两个纸幡没现成的。
纸幡立起来,奶奶才知道回家,缺不得。
三美把凤丽叫到背人处,拿了一百多块钱给凤丽,“你到集上买纸幡,钱不够先欠着,姐这儿也没有现钱了,回头咱上信用社取来还给人家就行。
快去。”
凤丽没有三美那么冷静,眼泪还在吧嗒吧嗒掉,三美用袖子给她抹了几下,拍拍她的背就转身回屋了。
凤丽捏着钱,撒开脚丫子就往集上跑,眼泪混着汗水,被风吹得往身后飘。
说归说闹归闹,只要能吵架,就不能先动手。
谁先动手谁吃亏,几家人谁也没先动手,就是轮着番儿的互骂,骂着骂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变成了唱。
唱调还是那些唱调,唱词却变成了损人、咒人的词儿。
大概是唱着实在不解气,也可能是太热了唱得口干舌燥,对唱变成了斗舞。
平日里都是听到弦子声就能连跳两晌的主儿,谁怕谁啊,于是这边跳的是杂形快调,那边就来跳合脚,这边立刻改烟盒舞,那边就换成咿嗦喂杂形快调、合脚、烟盒舞、咿嗦喂,都是云南省石屏县花腰彝族舞蹈中不同步法的名称向羊村有句俗话:“有嘴不会唱,白活在世上;长脚不能跳,俏也无人要”
,能跳舞就不打架,这也算是比较文明的解决方法了,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会儿不过是假把式闹闹气氛,好把村委会管事的闹出来,当场就把田产分清楚了,免得后头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