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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落花无情水,各自飘流勿磋磨。
心急归京话说绍庆七年中,敬宗加冠,太皇太后渐渐放权还政,少问朝事。
这敬宗年纪虽少,却自有主意,既对先帝草草沦弊1的新政颇有微词,亦不喜欢祖母囿于成见、手段强硬;他深知党争之贻害,并无甚么新旧之见,更何况臣子间彼此牵制,为人君者才能安心。
这年间敬宗召还了数位嘉治党人,徐弼正在其列,却不曾有谢灏的名;沈仲鸿因受了其兄的福荫,亦升调京中。
听闻仲弟入京,沈元鹤与妹妹妹婿齐到城外相迎,几家人哭作一团;又见当年尚在襁褓的侄女,转瞬已值破瓜之年2,出落得袅袅婷婷,又是一番欷歔不已。
敬宗恩令广施,教元鹤心怀期望,以为谢灏不久也将还归,遂频频提笔寄书与他,满纸欢欣雀跃之辞。
而谢灏对此却颇冷淡:他自知与他人不同,但要太皇太后在一日,他便不可能做甚么洗雪昭忠的美梦,更无论与父兄、严真团聚了;而且他今添了一身旧伤新病,心境萧索,不觉间已生出些得过且过的情绪——然他究竟不忍拂了元鹤的欢心,总道日后回京与他再游瑶苑、同编诗集,望一弥补多年隔绝之憾。
元鹤也知他从来是报喜不报忧,除却是极大的坏事,瞒不住也不想瞒,才向他寻求一点慰藉之语。
譬若绍庆十三年春某日,鹿奴在河边玩耍,失足跌落水中,幸而被人救起,整整高烧三日,方从鬼门关拉扯回来;谢灏无妻无妾,膝下只这一个养女,视作掌上明珠,百般宠爱,这一回横祸真教他急得发狂,日夜守在鹿奴床前,也三日不曾合眼。
女儿终于悠悠醒转以后,他一下子泄了精神,竟也大病一场;这可苦了同书及李娘子一干人,同时照顾一大一小,忙得脚不点地。
元鹤问听此事,亦是焦心,几回传书,并附了几方调养的药去,以示挂怀;谢灏感激复书,每次都道身体见好,元鹤读来反倒愈发愁闷,生怕是他不肯表露实情:记得最后见他时,他就已大不如从前康健,这几年更是病了又病,哪能像他信中所说的恁般无事呢?其间种种故事,略去不提。
但说绍庆十四年九月,太皇太后薨,次年敬宗改元宣隆,诏还谢灏,复其右谏议大夫之职;元鹤喜难自禁,屈指算着日头,眼盼盼望着故人重逢。
谢灏沦落多年,而今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也是眼开眉展,却因笑得太开怀,牵动旧伤,连连咳嗽起来;同书急忙端了水来,道:“阿郎慢些;这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郎中嘱咐过大喜大悲不利将养,莫总思量这些了罢。”
他饮了一口,低声道:“我与严真远隔南北,十年不见,眼见这病躯日渐衰残,每每只怕此生再无相见日,今忽得此恩典,又怎能不教人触怀呢?”
复怅然道:“也不知家中大人身体还矍铄否?十五六载不得在身前侍奉,实在愧为人子!”
同书劝慰道:“阿郎且放心,家中万事都好,只待您回去同叙天伦呢;反倒是阿郎该先照理好自身,这多年竟消瘦得这样,教大人见了岂不伤心!
现下春寒料峭,才染了风寒,还没好全,千万勿要再在窗下受风了。”
他笑道:“你这些年倒是唠噪3起来了。”
话音未落就又咳了起来;同书赶紧扶他进了内间,坐在榻上,苦笑道:“若非阿郎总宵旰操劳,不顾惜身体,我也就不唠噪了。”
他道:“你跟着我受了罪了。”
同书摇头道:“阿郎说这话太见外;说句逾矩的,同书心里一直将阿郎视作兄长——兄弟患难同当,哪来得甚么受不受罪的说法呢?”
他携了同书的手,拍了拍他肩头,微笑道:“我也将你当作弟弟的;去罢,不必守着我,收拾一下行李,过两日我们便上京。”
弘州江河交通,便先行水路:谢灏与同书及两个小仆乘一舟,李娘子则揽着鹿奴,与婵儿等人乘另一舟;入了关中,便弃船登陆,租了两驾马车,往历京而去。
自弘州至京师,路程并不算极遥远,一干人却已走了月余,原都因同书不放心主人身体,唯恐旅途劳顿使他病情更重。
谢灏过了秦岭,见着这魂梦中熟悉的山川风物,心底不由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感;但他却再按捺不下急切的欲望,往往催促,恨不能背上生翅飞入历京——他与严真已蹉跎了恁多年,有满腹的话儿要与他言讲,岂能在最后一刻迟滞徘徊?三春苦短,他还要与严真到瑶苑赏芍药呢……经月赶程,他的身子早已支撑不住,只是他自己为着早日还京,并不肯承认;李娘子见他沉疴复起,苦苦相劝道:“谏议莫要如此折磨身体,教谁个瞧了不是锥心的疼?左右不差这几日,慢慢行走,赏一赏春景不好么?”
他却固执道:“我这病我自己知道,我只怕时候晚了就再也没有……”
言语未毕就猛地好一阵呛咳;李娘子含泪道:“何苦呀!
苍天怎地就忍心教这样的好人受这等困苦!”
在一旁直是悲泣个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