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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和离话说谢灏到薛州寓所以后,便在庭中窗下种满绿竹红芍,静待春来叶发;复见院落外正有一小丘,周绕流水,更生长修竹松柏,经冬不凋,清风来时,林叶飒飒,他心中喜欢,公务闲暇之时,往往漫步游玩,并取了个别号叫作“竹皋”
。
元鹤得信,也是展颜,偶有兴致,还戏唤他作“竹皋居士”
,调笑他当年诓哄父母要做居士一事;谢灏丝毫不恼,欣欣然应下,而且有时赋诗作画,落款每题“竹皋居士”
,这别号也就渐渐传开来,为世人所共知了。
二人驿寄吟笺,雁传尺书,虽不能晤面,亦得以相通消息,也算有所温存抚慰;然而好景不长,谢灏出守薛州期年之际,禁中传来噩耗:仁宗皇帝驾崩了!
时维嘉治三十四年腊月,百姓正庆祝新年将至,哪料得遭遇国丧,只好匆匆撤下红锦彩绸,京城上下触目缟素。
元鹤惊闻,不觉间已是椎心饮泣;瑞符侍候在旁,忙递了帕子,他却摆摆手并不接过,只沉痛道:“要这帕子有何用处?肝肠既摧裂破碎,但使泪泉不涸,则啼痕不干。”
因谢灏离京之前与他泄露过仁宗久病服药服丹的事,难延大限1自可忖量,却着实不曾想到竟这样迅疾;除却为着君臣旧情而外,更忧心谢灏处境,不知复清失却了先帝庇护,能安然无恙否?思及此处,愈发恻怆不堪,垂涕长吁。
又与在乡闲居的老师姚安甫寄书。
安甫外任二十年不能入朝廷,幸赖仁宗赏识,方得以导领新政;后虽君臣离心,情分疏薄,到底仍心存感念,不期骤闻崩殂,日日悼心疾首,尝遥为吊祭。
元鹤跟随老师多年,自然知道他虽公事上严苛,私下却是个重旧情的人,不由也是万分感慨;复又读到姚氏谈及朝政,道继任的敬宗尚且年少,恐难主事,必先由太皇太后临朝称制,而太皇太后素来偏重旧党、厌弃新党,姚门这几个学生必在屏黜之列,故教元鹤等人要想个明白。
读罢书信,他不禁叹息一声,原是为诸友前程扼腕,却并不为自己之去处迷茫而惘惘然,都因这便能与谢灏同为进退,不再教他内心受恁熬煎了。
但说仁宗棺桲移入皇陵,而敬宗继立,正月改元绍庆;果如姚安甫所预料,旨意悉出太皇太后之手,旧党众人以御史大夫聂倬为首,俱蒙擢任,而废罢新政,曾在姚氏属下致力新政的官吏也多遭贬抑。
元鹤先前便将姚安甫信中所言与徐弼、崔思古说了,徐弼面色消沉,却也没说甚么,应是早就看得清楚的;却见思古眉头紧锁,咬牙含恨,元鹤忙去劝慰,要他想开些,毕竟还有聂家这棵大树可以倚仗,只要不惹是非,聂公瞧在女儿的面上也会保他的。
思古当时含混应了,元鹤便也没多想,却不成想翌日这崔思古闹了大事出来!
崔思古殿前折桂,入仕多年,而至今仍不过是区区从六品的起居舍人,胸中满盈积怨,只是强自压抑;如今眼见同僚谪降,便再克制不住一腔义愤,撰作长文,冒死进谏。
聂夫人理解丈夫心志,却实在暗存顾虑,然又劝不得他,只好随他去了。
太皇太后阅了奏本,当然震怒,要从重惩贬;但不说崔氏所言虚假、狂悖藐上,却说其非谏官,不准越职言事,以此罪名,远谪为西南柏州库溪县令2。
沈、徐与其交好,亦躲不过:元鹤左降涂州司马3,徐弼则贬为奂州录事参军4;又记起谢灏旧日恩怨,再谪为弘州司马。
聂夫人心焦如焚,跪求父亲上书搭救丈夫,聂公却冷冷道:“他既一心寻死,求仁得仁,某又救他作甚?为父忍辱数载,事事退避姚师常,今时终在朝中位高权重,难不成你还要某为了一个小小的崔宗雅触怒太皇太后,丢掉这唾手可得的位子么?”
聂夫人倒在地上泣不成声,道:“阿爷怎地变作了这样无情的人!
女儿与崔郎原是夫妻,并育孩儿,终归与聂氏是一家人呀……”
聂公摇首道:“你也太痴些;他姓崔,你姓聂,又是哪里算来的一家人呢?”
其母罗夫人也不禁垂泪,扶了女儿,向聂公道:“就不能想想法子么?”
聂公道:“你母女两个不出后院,怎晓得庙堂之上是何等凶险!
他远迁柏州已成定局,按理要携家眷去的,可某膝下就你一个儿女,怎舍得你去那样的蛮荒之地;因是要你与他和离了,好留在京中。”
聂夫人一时骇住,颤声问道:“阿爷真是这样想的么?”
聂公见女儿惨沮痛楚,亦心存不忍,却仍以为此举全是为了女儿好,道:“是,你若不照做,便是不孝,某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聂公知道女儿从来恭孝柔顺,搬出这伦常风教必然教她屈从;俄顷,果真见她垂下脸去,含泪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