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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吟从小的预感就该死的准确,而且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姚漪哭哭滴滴回了姚家备嫁,在之后的一年里都愁眉不展,等到出嫁之时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而陆家不久后也接到了赐婚的旨意,陆婉吟被一屋子人欢天喜地的热闹样子冲昏了头脑,等她反应过来,已被满屋子的红布惊了个翻天覆地。
舒姨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比划着红布大小,传达祖父的意思:“老太爷说了,往后书院的课三姑娘就不必上了,这嫁妆可都要自己绣,姑娘可别丢了咱们江南女儿能织会绣的好名声……”
再后面舒姨娘说了些什么,陆婉吟已经听不见了,在一匹又一匹的大红锦缎送进她屋子里之后,她竟然觉着比得知自己要嫁给一个陌生人之时还要悲凉。
雁儿一边伸手替她裁缎子,一边抱怨舒姨娘:“定是她假传老爷子的消息折腾姑娘,满扬州打听打听,绣嫁妆不过是意思意思取个吉利罢了,谁家的嫁妆一针一线要出嫁的姑娘自己去做的,便是再穷的人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语气气愤,手上也恨不得把那大红缎子当舒姨娘来撕,一下一下出手利落,听得陆婉吟胆战心惊,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揣起剪子去同舒姨娘拼命。
然而没过两天,陆婉吟连开玩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舒姨娘送来的花样和尺寸,几乎囊括了嫁妆里所有需要织绣的东西,包括枕套被套、鞋袜嫁衣、丝巾盖头不等,舒姨娘甚至贴心的给她准备了送未来夫君的荷包扇套。
雁儿站在一边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陆婉吟非常手欠地将描着花样的纸折了几折,抬手飞了出去,然后欲哭无泪地趴在桌子上,“雁儿,你说永宁侯府这么缺针线活,他为什么不去娶一个绣女啊……”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皇帝不让。
沈小侯爷与太子爷年纪相仿,甚至还大了半年,是以两个人的婚事几乎是同时提到日程上的,其赐婚难度之大,生生让皇帝白了好几根头发。
本着先己后人先君后臣的想法,皇帝在京中的名门世家里仔细挑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做太子妃的女子。
他继位时李家一家独大,外戚屡屡干政不说,就连后宫之内也从未有过一刻平静,是以在儿女婚事上,他万万不愿自己的儿子再走自己的老路,宁肯门第低些,也不愿儿子再受他人掣肘,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九五至尊关起门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父亲,就是天仙下凡也未必觉得配得上自己的儿子,放低标准了他又觉得愧对儿子,所以一直难以抉择。
至于沈小侯爷,他就更为难了。
从心里来说,他巴不得沈峥这辈子都不娶妻不生子才好,然而沈峥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既是忠臣之后,又是国之良将,若是不寻一门好亲事恐怕难堵悠悠众口。
可若是寻了有权有势的世家女子,军队朝堂便有了连接的可能性,恐怕日后太子当朝根基不稳时会生出事端,他自然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可若是让沈小侯爷和他爹一样,娶个平民百姓的女儿,又实在师出无名,还会让天下之人觉得他忌惮永宁侯府君臣离心。
儿女债实在是太让人犯愁,以至于皇帝都恨不得要去寺庙里烧香拜佛,求佛祖指他一条明路。
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他焦头烂额之时,江南百花榜呈到了御桌之上,顺理成章地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在京城中也听说过江南的民俗,甚至不止一次想过游历江南亲眼见证一下其中繁华,总是不得成行,不过为表与民同乐之心,他往年也会派人下江南考评督办,却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但这项堪称是消遣的活动却在意外之处给了他最大的收获,不但让他替儿子寻到了太子妃,还买一送一。
姚漪是姚缙的女儿,姚缙是他钦点的状元,如今总管扬州府事,是名门显赫人家。
而姚缙最好的一点,是他膝下无儿,族中也无人入官。
以姚缙的才学和身体,再报效朝廷二十年想必不是个问题,届时太子根基已稳,姚家后继无人,便并不会威胁到太子。
陆家就更好了,陆延清虽然与他有过师徒之份,可他举家回乡已经多年,纵然门下学生再多,他本人也在朝中插不上什么话了,家中子弟只有今年刚刚中榜的陆琰,离权力中心还不知道有多远的路要走。
书香门第出来的帝师之孙与征战沙场的侯门忠烈,未尝不是一桩好婚事。
其中实情究竟如何,一概不得而知,反正圣旨已经颁了下去,没有商量的余地,唯一一点明朗的赐婚原因,也基本是陆琰的猜测,只是纵使他再胸有城府,到底年纪嫩了些,陆琰始终也没能在这件事上看清楚皇帝心中的天平是像哪一边倾斜的。
这也是他深夜无眠,非要同陆婉吟谈心的原因。
对方将陆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陆家却对永宁侯府一无所知,这是兵家的大忌,也是陆琰的心病。
当事人陆婉吟却不以为意,“天下间你不能预料的事情多了,哪有事事都明白无误之后才落子的道理,等你明白了,只怕也早失了先机。”
陆琰最近一年叹的气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都多,看得陆婉吟也跟着犯愁,她早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直来直往的闺阁幼女,就算是一朝离家有再多不舍,也不能表露出半分再让陆琰替她担心,“二哥哥,你放心。
到了京中,我一定小心仔细,绝不会行差踏错半步的……”
陆琰心知担心也是无用,只得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想到明日这长发就要被盘起来做妇人装,又觉得黯然,“你我是放心的,只是……你知不知道我你刚刚进来前我在想什么?”
陆婉吟回想起她进来时陆琰靠窗站着的背影,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想祖父……”
她长到今日,几乎是陆琰一手带大,不光她从未有过一事瞒过陆琰,陆琰也从未有一事瞒过她,两个人的默契比人家的双生子还要强上几分,以至于她瞧见冲着京城万家灯火发呆的陆琰时,就想明白了陆琰的心事。
祖父当年为什么要辞官回乡?他真的舍得多年来寒窗苦读的辛苦和苦心经营的谋筹吗?当真是因为子孙不器想要保全家族吗?他那样有野心的一个人,为什么甘心守着书院喝茶养老?
还有,他当年一步步从这样的繁华之境回到他最初开始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
这些其实都不得而知,然而陆婉吟回忆起祖父接旨时激动的泪水,又瞧了瞧陆琰,似乎明白了几分。
她的婚事早早定下,而长她两岁的陆琰却还未定亲,从前祖父说是为了让陆琰安心读书,然而陆琰已经中榜,来往提亲的人众多,为何祖父却没有一个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