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馥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天魔大战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男人倒在了废墟当中，身下蜿蜿蜒蜒流出来一朵血红色的花朵，那个人脸上的面具还没有卸下来，而刚刚杀死他的，是提着刀脸上也沾着血的沈延。

她记得沈延立大功是因为一个人顶着压力深入地方腹部杀死了魔族太子，而那位太子此刻就和其他普通的神兵魔将一样倒在地上，周围是越叠越多的尸山人海，而每个人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位。

血流汇成河，断臂残甲垒成山，哀魂遍野，却没有听见呜呜的哭嚎声。

而梦里的她身受着腰斩一般的痛苦，望着面前的两人，却什么也不能做。

沈延就像是没有看到她一般，转身离开，已经杀了这么多人，这种不是很好的感觉从一开始的百般抗拒直到现在变得渐渐麻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面对这位魔族太子的时候，他的手却不自觉在颤抖，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体内叫嚣着。

叫嚣着什么？

讲不清楚。

没有人见过魔族太子的真容，但是沈延却没有把那副丑恶的面具掀开。

不是不想，而是抗拒。

好像面具之下藏着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就比如相传面具之下英俊潇洒的人其实丑如夜叉，总之是一个让人不想面对的事实，所以还不如选择不要去揭开它。

而沈馥颤颤巍巍将手探过去，那双白净细腻的手抚上血迹斑斑的面具，她的内心有一个猜测，此刻她要去证实。

面具的绳子“嘣——”

一下松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做出的任何表情她都还记得，沉睡的记忆被唤醒——这是沈馥第一次梦见沈端的父亲。

此人并没有抛妻弃子，只是族人有难，战场上多了一只安于大地的魂魄。

其后四年也并非杳无音信，只是黄泉路长，鱼书鸿雁均归音无期。

沈馥心里从未有过幽怨的情绪，此时此刻却连同着复杂的心情一起涌上来，混着全身的疼痛，让身处梦外的身体冷汗连连。

她不修无情道，是注定要尝遍天下有情之苦的。

体内流火，身上苦痛，全都来源于面前这个死不瞑目的男人，但是她却还是恨不起来。

或者是说，沈馥这一生，可能一直到死都没法忘记那年那月，她以男装在酆都访客人间时，面前红楼上的绣球朝她丢过来，而身后却被一把扇子敲了敲脑袋，这位白净的少年从马背上跳下来，笑着喊她：“小娘子，你好啊。”

…………

一滴泪从脸颊直直滑落，梦醒了，往事涌上心头，沈馥此刻已然是释怀不了从前的释怀了，她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很早便放下了那年萍水相逢的故人，能够存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就已经足够了，只是她从未想过，两人之间刻在血脉中的敌对关系纠缠不休，缘此未尽。

“唔嗯…”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仿佛是吊着心口的最后一根线崩断，排山倒海的灼烧感在身体中爆炸开来，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到整个鼻腔，光洁的地面被这道混合着天魔两族气息的脏污之血沾染，宛如殷红而破烂的花瓣。

昨天在把脉的时候天帝就已经探出沈馥时日已不多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这样的快，天庭神女和魔族太子，两道至纯的血脉在体内你争我斗，谁也不让着谁，积蓄了四年的高压在同一时间冲击过来，这样的痛苦难以令人想象。

天帝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要说沈馥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或许只剩下那一个现下不知在何处的小孩，无论别人有多么唾弃私通魔族这种行为，比起她藏了四年的骨肉至亲，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馥说不出话来，她现在这副模样比起以往高高在上的西南主神，属实是有种从宫殿滚到泥地里的难堪。

痛，实在是太痛了。

忽然，小沈端以前在山坡上面摔了一跤，一个人坐在小山坡上面痛得哇哇大哭了好久，一直等她回来，豆大的眼泪淹湿了她的衣服，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好的场景在眼前浮现，她记得小沈端分明是很怕疼的，所以一个小孩子他怎么能承受得住这样的痛苦呢……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同一时间此消彼长，沈端，沈延，还有那位魔族太子…

到最后，天帝和她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五感渐渐退化，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四周变得一片寂静，只剩□□内的流火是唯一的真实。

流火反噬，沈馥硬生生清醒着，是被疼死过去的。

而这边天帝选举的文试揭榜，看见第一名的位置旁赫然写着自己名字两个大字的沈延心悸了一下，周围的庆祝声和叹息声他都没有听见，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内心只有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