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崔嵬高绝，相传光台阶就有六千余阶。

它沉默屹立，俯瞰着渺小的两人。

“雪青，还记得在军营那会吗？雪青别睡，雪青陪我说话……”

“你还记得吗？当年有次两军交战，我实在太弱小了，战役还没过半就被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压住，眼看刀就要落下来……我本来觉得这辈子就到这了，但谁让我又听到你的呼喊了呢？”

雪青的头垂在她肩头，见她的头发一甩一甩的，脚下绵延的山路仿佛也没那么漫长，“我猛地抬头咬上他的脸，生生咬掉了一块肉，这才脱了桎梏，那时候发起狠来真是比恶狗都凶啊。

我起来以后，就见你一刀了结了他。”

既已经身临绝境，退无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说不定能拼出那么一线微薄生机……陈汝安记得，自那以后，自己便拼命练习剑术、骑术、刀术，日升即出，月升方归，几年如一日，丝毫不敢懈怠——

“雪青，你可不可以不死啊？雪青我求你理理我……”

汗珠流过脸颊，聚在下巴一滴滴往下砸，裹进石阶的尘土中与苍梧山融为一体。

陈汝安眉毛里甚至全是汗水，微微发痒，却无暇顾及。

“你要是死了…我……”

她竟一时想不到她心里在意什么，“我下去陪你。”

“傻瓜……”

声音从耳侧传来，陈汝安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去。

雪青双眸微张，发白的嘴唇上血渍干涸，“我有件事告诉你……”

陈汝安想让她说话，又不想让她说话，她太虚弱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血来——“雪青，我都知道…我知道。”

陈汝安不敢停留，颤巍巍继续一步步往上爬，“你是从毒谷逃出来的一株小草…可草都很坚强，别离开我啊雪青……”

当年被敌家一直追杀到了毒谷附近，在分岔口前兄妹三人遇到了雪青。

她一身狼狈，警惕地打量了三人一番。

可还没等选出走哪条路，那些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陈罗拂慌不择路，拽着两个妹妹就往雪青来的方向跑。

可雪青拦下了他们，目光冷冽，不由分说把他们拽到了巨石后，陈罗拂本想再出来，可追兵后脚便到了。

“喂，小孩！

见到三个小孩了吗？一男二女。”

听声音为首那人像是踹了女孩一脚，语调极其不耐烦。

雪青坐在巨石前的草堆里，呆愣了片刻，颤巍巍给他们指了她来的路，一行人也料不到那么个小乞丐会撒谎，向着她指的路扬长而去。

半晌，她起身走到巨石后，从怀里掏出几枚碎银，目光坚毅，“我叫雪青，我想和你们一道。”

由此，陈汝安正式结识了雪青。

也是自那以后，他们虽是一路艰难，身后却再也没有敌家的明枪暗箭。

想来是死在了毒谷——这是大肚将军毒发身亡后陈汝安才知道的。

毒发前的七日，雪青日日不见人影，傍晚才一身狼藉地回来。

她在练毒。

陈汝安饱读史记志书，结合当年遇到雪青的地方，便猜想她是从药谷逃出来。

药谷自发生灭门惨案后，世人都改叫它“毒谷”

，那地方视人命如草芥，陈汝安便只觉得她是侥幸出逃的药人。

她不说，她就不问。

可谁知道，她就是毒谷陆家培育的断肠草？

陈汝安跌跌撞撞扑在雪青旁时，她胸口的峨嵋刺正在缓缓消失，而青荼的毒似乎是解了。

陈汝安忽然想到了江野，脊背瞬间爬上一股凉意，那感觉就像灵魂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