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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之南有险山,三面悬崖,峭壁嵯峨,极目北望,见新绿满野。
赶在惊蛰这日,辞别水路的谢澜安登上北固山。
换下了厚重的呢子氅衣,女君一袭青鸾色窄袖春衫,外罩襕袍,轻爽而不失利落。
北方童谣说七九河开,□□雁来,眼下出了九九,想必外祖母屋里的寒梅图应当画成了。
谢澜安在山巅扇指北方,问:“广陵城在……那儿?”
胤奚随着她的目光北望,辨认片刻,露出微笑:“是那个方向。”
谢澜安“哦”
了声:“那你比我去过更北的地方。”
胤奚曾去广陵服过力役,那时孤身离乡的彷徨,搬石修城的辛苦,因着有一人愿意过问,便仿佛都时过境迁了。
“女郎将来会去更远的地方。”
他轻声道。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谢澜安的祥云纹青色直裰的旧衣,右袖上,请绣工后绣上去的一片竹枝长有两指,不仔细看,瞧不出那是在破口上加以缝补的痕迹。
皇帝重新主政后,推行节俭之风,士大夫的衣冠尺幅一律削减,过去动辄垂袖曳裾,褒衣大袖的场景很难再现了。
胤奚身上这件却是旧制,长袖拂天风,有鹤掠鸾飞的美态。
“我见女郎给陛下上呈的折疏上,有取消白丁力役一条。”
胤奚转头看她,如墨的发丝随风缠向她摇扇的手腕,“此事事小利众,泽被黎元,理应谢女郎的。”
“那不是你写的折子吗?”
谢澜安逗他一笑,想了想说,“削减苛捐杂税是陛下的意思。
百姓一户一年服二十日力役,看似可以承受,然若有输运、筑城这样的差事,便要离家远行,出门的来回路程和干粮都要自己负担,在外或伤或病,没有官府保障,就有死在外乡的风险。”
“太折腾了,“她说,“不如让他们留在生活的地方各安其事。
譬如你,这来回两个月,在西城能接多少活计了。”
户部年年加征,真的拿不出雇工修城的钱吗,这些钱最终进了谁的腰包?以前是笔糊涂账,以后不能了。
谢澜安视线没有离开大江北岸,拢扇指点:“衰奴你看,江南的草,总是比边淮绿得早。
大好河山,惹人垂涎啊,胡虏在北边学我们汉制,也搞出六部九卿一套班底,他们在洛阳坐得稳呢,踩着汉人的肩膀把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照猫画出了老虎。”
可南人是猫吗?她的眉眼映着灼灼春色,胤奚却从中看出了不甘的锐芒。
那是一句有力的质问:偏安在江左,饮了百年长江水的大玄子民,还有多少人记得,洛阳是故乡?女郎的目光不止放在南廷,胤奚知道,还在中原。
“小谢娘子来我北府,稀客稀客啊!”
梢头的春燕倏尔惊飞,一道粗豪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柳树上逗鸟的玄白,和回避在山寺门前的允霜,刹那回到主子身后。
谢澜安和胤奚转身,见身披玄色锁子甲的褚啸崖沿石磴阔步上来。
大司马身高势沉,宛若一座移动的黑塔。
他身边随行一名青年将军,腰跨宽刀,浓眉鹰目,相貌与褚啸崖有五分相似,两列锐气勃勃的亲兵随行其后。
谢澜安剑眉儇动,优游自如地竖扇拱手:“大司马,还未贺大将军收复青州之功。”
褚啸崖摆手沉噫一声,这场北伐虽说胜了,但他本来的目标是直攻洛阳城,结果临近收官又有小败,提起来让他不痛快。
大司马的目光游弋到谢澜安旁边那青衫郎身上,眼如钢刀,一寸寸刮过那张俊美的脸皮,眸底阴冷,面上作笑:“小娘子沿西向水路返程,应该先到金陵吧,怎么绕道来了京口,特意来找我的?”
这话过于佻挞了,胤奚握紧手指。
谢澜安转扇点在他小臂上,唇边仍含着轻悠悠的笑影,“上山,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