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安阳城里的人都叫我病秧子。

原因无他，风一吹就倒的破烂身体，无怪乎众人都这样称呼我。

沈玉君，只有她不嫌弃我，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站在我身前，用瘦瘦小小的身体挡住我，从而也挡住了那些嬉笑轻蔑和鄙夷目光。

如无意外，我们本应相携相伴，从牙牙学语的稚童，到红烛缠绕的夫妻，相知相伴，一起白头。

应我母亲的祈愿，我健康长寿长命百岁的话，一切本应该是这样的。

本应该。

是的，世事无常，年少时的我不会想到，多年之后我未娶她，她未嫁我，直到我临终前，我的妻子都只有一位，她叫齐念。

说来也是好笑，我对她的了解，一开始仅限于她齐二小姐的身份，相较于我熟悉的齐思姐，她突然冒出来似的，进而又以一种强势且不容抗拒的姿态，闯进了我已经计划好的、不该有她的生活里。

属于一个病秧子的、奄奄一息的生活。

我爱沈玉君，这是不容置疑的，这爱在我心头盘踞多年，早已深入骨髓刻进灵魂，哪怕全安阳城的人都知道，我病重的时候，她避而不见，又另外相看了夫婿。

我怎么会信呢？这不是她的本意。

我的爱也不应该成为她的牢笼她的坟墓，因为我快死了，因为我爱她。

但是…但是。

齐念这个人真的好生奇怪，众人避我如蛇蝎，她偏偏毫不反抗地嫁给了我——

她图什么呢？

本来我想，我死了便也死了，无意拖哪位姑娘下水，但母亲抱着阿姊恸哭的场面历历在目，我便又想，无妨，我死后，慕容府我能继承到的所有，就一半给阿姊，一半留给这位姑娘罢。

慕容府家大业大，我父母也好相与，阿姊温柔可亲，家中无甚勾心斗角之事，或许也能勉强给予这姑娘一丁点的慰藉。

后来我捏着那封写给父母亲让其善待我未亡人的信，想，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

我没死，死的反倒是我的未亡人。

我怔然道：“齐念呢？不回来了吗？”

面前这位拿着匕首扎了我大腿一刀的女子我还记得，是齐念身边唯一的小丫鬟，叫……小绯。

她本应该被下人押着立即扭送官府的，不过，此刻的我已经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了。

我印象里很是活泼机灵的小绯早已变了样子。

她双髻上簪了白花，双眼赤红，瞪着我想将我千刀万剐的模样——她的确这样做了，因为那把沾血的刀就掉在我脚边不远处。

大厅里好多人，闹哄哄的，我什么都听不清楚，只知道她在破口大骂，都是我不曾接触过的市井乡言，污言秽语。

我本应究极愤怒的，因为她嘴里形容玉君的词汇是那样不堪。

但是我发不出火来。

我只傻愣愣地问她：”

齐念在哪里？“

我盯她一身白衣，自欺欺人地重复：齐念在哪里？

纵然我二人已经和离，但终究是我对不起齐念的，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余生难以心安。

小绯眼珠在我们一群人中转了一圈，哼哼一笑，冷声嘲讽：“恭喜你慕容离啊，可恨我家小姐还是给你留了体面，没叫你成为病死鬼、老鳏夫。”

她说的其他话也不太好听，但我都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