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九叶二人进入农妇家中，一股浓烈的药味充斥着整个院子，除去院子里散布的符咒，最让人无法忽视的便是清晰的咳嗽声。

农妇家中有一幼子，大概八九岁的年纪，没有同龄孩子的活泼欢乐，有的是无法忽视的凄苦。

孙九叶进门时就注意到他的脸色惨白得如同月下的白纸，拄着拐杖在屋前等着农妇归家。

在灶前添柴火时，孙九叶见农妇忙碌饭菜还要顺便煎药，于是拿过蒲扇，替农妇照看火候，药香将饭菜香味掩盖，孙九叶问农妇：“娘子家中都是药香，令郎这病该又段时日了吧？”

农妇叹息着点头，无奈说道：“阿俊从小便有这病，看了好些郎中都说治不好，我如今也不希求什么，只求他能平安长大。”

“冒昧问娘子一句，令郎得的是何种疑难杂症？我这些年随公子游历也结识了不少神医，说不准我还能帮上娘子。”

农妇感激孙九叶相助，不过也没将太大希望寄之于其中，“好多大夫都说是寒症，阿俊五岁时在寒冬里落水，染上了病根，这些年苦也受了，可没有一个郎中能治好。”

孙九叶想到村里那位神医，趁机问道：“我们来时见到村里来了位女神医，她的医术很是精妙，连她也治不好吗？”

“我带着阿俊去看过，女神医给了两幅药，也扎了针，这几日阿俊的气色的确有所好转。”

农妇虽面上松了口气，孙九

叶却看出她心中那根弦依旧紧绷着，如同这院中的符纸一样祈祷儿子的病有转机。

孙九叶添了根柴，看了眼外面安静的院子，问道：“对了，我们来了这么久也没见到阿俊的阿爹，他……”

“他死了，”

农妇冷静说道：“早在两年前便死了。”

孙九叶闻言赶忙道歉：“对不住，提起娘子的伤心事。”

“人已经走了，也没什么可伤心的，两年前他去了城中谋差事，一去便没再回来，后来有人看到他死在棠湖街上，他就这么走了，阿俊每晚都会念叨他，现在也一样。”

农妇说得如同一件寻常事，孙九叶能感受到这份淡漠背后的不易，尤其是母亲带着久病的孩子。

饭菜做好，农妇给孙九叶和周澍盛了一份让她端去，而她自己守着药罐等药煎好才放心。

孙九叶端着饭菜从灶间出来就看见周澍站在院子里，满地的符纸将他包围着，他抬头正看着云间皎月，满目怅然。

“周……公子，吃饭了。”

孙九叶将饭菜放在石桌上，替他摆好后，瞧着这饭菜清淡，也不知道他是否吃得惯。

“有劳姑娘。”

周澍拿起碗筷，没有丝毫挑剔，孙九叶不免惊讶，“我还以为您吃不惯……”

原本以为像周澍这样的富家子弟，一顿饭不说山珍海味，那也是美酒佳肴，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对这些粗茶淡饭更看不上眼。

周澍说道：“我并非金迷骄奢的贵公

子，这饭菜如此香甜，我怎会吃不惯？”

孙九叶松口气，端起碗大口吃起来，没想到农妇的手艺这么好，光是一盘青菜就能做出与流月截然不同的味道，一时吃得急，一碗饭几口便见了底。

农妇已经将药煎好，给阿俊送药时顺便替二人带来两杯水，在她进屋后，屋里的咳嗽声停了，片刻后响起阿俊背诗的声音：“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孙九叶放下碗筷，感慨阿俊的遭遇，“阿俊这些年过得不易，他母亲也不易，在他父亲死后，便是他母亲照顾他，四处求医问药也是辛苦，还信这些鬼神。”

周澍朝那扇窗看去，窗户紧锁不透半点风，他却想透过窗户看到屋里的景象，“他有个好母亲，有个好父亲。”

“是啊，生病这么些年从未想过放弃他，”

孙九叶看着满院符纸，叹息道：“若不是无能为力，她不会选择将阿俊的病寄予神女吧？母亲终归是母亲，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这些算个寄托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