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她下来做什么？

难道不应该调转马车，绕道离开吗？

那眼神困惑、愤怒、讽刺，仇恨，又夹杂着一丝丝难以言语的期许颤抖，一瞬间翻滚成幽深的海。

卫臻看向他，有种陷入了黑色漩涡的眩晕感，黑暗里他和卫衍那些过往如同五颜六色的光圈，耀眼夺目，晃得她头晕眼花。

又犹如一把把七彩的弯刀，狠狠剖开她的记忆，挖出他们之间最为不堪的部分。

她的心脏轻轻颤抖着，五指不知不觉收紧，想到前世此时，自己对萧元烨说的话，“二殿下何出此言？妾身八年前便与他恩断义绝，二殿下亲眼见过的。”

之后，便冷眼看着卫衍受辱转身离开，只丢下一句话，“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萧元烨兴奋地大声狂笑，脚上华丽的六合靴狠狠碾过卫衍血淋淋的手指，恨不得将他彻底虐成一个残废。

茫茫风雪中，都是他得意的声音，“卫衍，听到了吗？你就是这种，连自己亲手捧着宠大的妹妹，都觉得恶心嫌弃的人，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蛆虫！”

“本殿今日碾死你，都是给你脸！”

“哈哈哈——”

那笑声，如今才刺在卫臻心口，留下难以释怀的疼痛余震。

前世，是她的错。

是她将卫衍推进了火坑，是她害得他被二皇子生生凌虐而死，甚至在他最后病死的时候，她都没去看上一眼。

她一腔的真意，都给了不值得的人。

过往种种走马灯一般从脑中闪过，卫臻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卫衍身边，低头看向他被摧残到血肉模糊的双手，痛入骨髓。

他曾是那样美好的少年。

在春日的艳阳中笑得最灿烂，在秋月风雪中站得最笔挺。

这一双手，修长如玉、清绝如竹，曾摸过她的头，牵过她的手，双手将她举过头顶，让她的笑声在旋转中一圈圈冲出高墙，散向天空。

也曾弹琴给她听，白衣无暇。

如今，却犹如被摧残过的雪梨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刺得卫臻心头发疼。

她闭了闭眼，转身一掀衣裙跪在了萧元烨面前，沉声道，“我替他跪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让他走。”

这嗓音，终没有了当年的任性娇纵，也没了前世的冷漠薄情。

只剩下千帆过尽的沉静与坚韧。

一个字一个字，毫无征兆砸进了卫衍心中。

卫衍的身子僵住了。

他眼底嘲讽缓缓散尽，一股无名怒火袭上心头，“卫臻，本公子的事情用不着你......”

轻微停顿几秒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冰渣子一样扎进卫臻心头，“来、惺、惺、作、态！”

她跪在身侧的模样，比刚刚坐在马车里还要刺眼，让他原本的心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一瞬间盯着她的后背双眼猩红，眼珠轻轻颤抖起来。

前方，卫臻的背影微微一颤。

惺惺作态？

的确，是她把他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如今跪在多么讽刺？换成是她，也难以接受。

恍惚时，想起上一次他唤她的名字，还是一口一个“臻儿”

，挂在嘴上，放在心上。

恐怕当时多真情实意，后来便多锥心刺骨吧？

卫臻想到自己造下的孽，心头微微颤抖，但还是挺直脊背，抬眼看向一脸恶劣的萧元烨，道，“二皇子自己说的话，该不会食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