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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木萧萧,千山覆霜,潮热夏夜里的蝉鸣渐渐听不到了,百鸟寻寻觅觅着向南远迁,自西北方向抵达上京的秋风里,也已经有了几分料峭味道。
这天,钟引光穿了一身凝脂色衣衫,发簪额饰也不同于往日里的繁复华美,极素的打扮愈发衬得人身量纤纤。
她仔细检查了还散发着热气的食盒,在确认每一道菜肴都如自己预想中的那般完美后,满意地合上盖子,向侍女吩咐:“我自己出去一趟,你们谁都别跟着。”
房中站着的几个侍女飞快地对视一眼,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十分严肃,毕竟上次钟引光被歹人绑走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钟府上下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侍女尤其不敢掉以轻心。
有个胆子稍大些的侍女见没人说话,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劝她:“不管要去哪,女郎还是让我们跟着您吧,还能给您提提东西不是?到了地方,我们在门口等就是了。”
钟引光的手按在食盒上半天都没动,良久,她才垂下眼睫,淡淡地说:“我要去城外,江雪馆。”
刚刚说话的侍女瞬间噤若寒蝉。
钟引光的生母韩氏,名江雪。
江雪馆坐落于城外依山傍水的一处偏僻地界,是钟父专门买下用来讨韩娘子欢心的。
韩江雪不是上京人氏,而这处别馆上至房屋檐梁,下至花丛草木,都是依照她记忆中的家乡重新修整过的。
算起来,韩娘子的祭日也就是今天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钟引光都会独自前往,在江雪馆待上一天,也算是个惯例了。
在略显漫长的停顿过后,钟引光重新提起沉甸甸的食盒,容色如常地交代:“今天诸事皆宜,别担心了,我有分寸。”
一片静谧的江雪馆中飘满了冷冷清清的死寂气息,因为久久无人到访,此时连一丝人气也无。
直直垂落到地上的白色纱帐上有着精致的银绣纹理,哪怕过去了二十年,也没有一点破损,此时还能在凉风的吹拂下搔动人心。
钟引光打起帘子,脚下踩着的栈道向湖心延伸出去,直至与水天相接才断开来,在水面上肆意徜徉的浮光跃金,如同一群朝生暮死的蜉蝣,游向碧山。
她紧了紧自己的衣襟,轻声说道:“阿娘,今年年后发生了许多事,一刻都将息不下来,我直到今天才有空来陪陪你,是孩儿不孝。”
钟引光款款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两边的扶栏上没收拾干净的积灰,很是不满地紧锁眉头:“没人亲自盯着便打扫得如此马虎,明年可不能再请她做活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先回馆中把食盒放下,又找了块能用的巾布,开始自己打扫。
在她俯身用湖水打湿巾布的时候,没来由地想起了念奴,往年念奴会将一切事宜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用不着她操心,可谁知,念奴却会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将主仆二人之间的情分撕个粉碎,再无回头的余地...
钟引光用力摇摇脑袋,试图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不知为何,每次来到这江雪馆中,除了凭吊阿娘会生出的感伤情绪,她总是觉得还有一种难以磨灭的淡淡愁结堵在胸口。
钟引光细致入微地将扶栏擦洗了一个来回,到她扔下巾布的时候,四肢都已经发热了,她又抄起湖中的冷水洗了洗脸和手,舒展开身体,呈大字状躺在了地上。
她自言自语地庆幸着,但眼神中又分明是在渴求:“阿娘若是在的话,看到我这样幕天席地,定然又要说我不洗衣裳,便不知珍爱了。”
躺了好一会,她的耳边只有呼啸掠过的岑寂风声。
打了个寒颤的钟引光重新振作了精神,在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后,于栈道尽头处迎风坐下,把食盒中的几碟小菜端出来,一字排开,又往白米里插上两根筷子。
她给自己倒上酒,抬手擦了擦已经控制不住的晶莹眼泪,强颜欢笑道:“阿娘,今天带的都是你爱吃的家乡菜。”
旋即又吸吸鼻子,换了副十足十的欢喜面孔:“阿兄赶在白露之前成婚了,阿嫂是位端庄貌美的娴雅女郎,阿兄中意得不得了,她与杜娘子之间相处得也融洽无比。”
她抬起头望着空阔的天际,喃喃道:“阿娘在天之灵,可看见了?若是阿嫂能见到阿娘,定然会与阿娘相处得更好,绝不会逊色于她。”
钟引光掰着手指,絮絮叨叨地说到赵献:“赵五被纯真率直的魏女郎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真是天造地设的登对良配,想必他也是好事将近了。”
钟引光双腿悬在空中一荡一荡的,把身边的人都说了一遍:“李郎君此番算是为自己之前的绝情吃尽了苦头,前几天听说他日日追在梁六后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的,想来以后也会对她百依百顺了。”
说到自己时:“九郎...”
钟引光软睫微颤,沉默了很久,再也没续上后话。
突然间,她听到自己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便不慌不忙地用丝帕拭了拭脸上留存的泪痕:“余女郎,你今年到的晚了。”
被称作余女郎的女子浅浅一笑,在她坐下之前,地上还沾着的些许尘埃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