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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宁二十三年暮春,暖信儿比去年早了半拉月,四散的光暖把去冬的雪寒透尽,横野衰草沤出来簇新的绿色,瓦蓝清亮的天空像是玻璃罩儿,把热闹都归拢到王家大院儿外面的戏台子上去。
浅白杏花树上懒憩的肥猫被台上锣鼓声惊起,一拉烟的跃下,无声从桑姐儿的椅子下穿过,她腿儿还够不着地,也赶紧缩了缩腿儿,怕这只黑色的大猫。
台上弦子音起,她又赶紧抬头看着一个老花脸儿倏忽膝盖端平立住,平地一声如惊雷“苦啊——”
一音十八转,一时半会儿转不完,她忙里偷闲又去看那大猫,见它趴在老太太身边儿便放下心来,拽着手里的纸蝴蝶儿咕嘟着嘴儿吹,一只眼睛看蝶儿忽上忽下,一只眼睛看着台上的花脸念白如倒豆:
“儿别爷娘夫别妻,征募离乡做了鬼,累的老母坐高堂,魂归何处无定河……”
台上唱的是伤心人,台下听懂的是桑姐儿的二叔——王二爷,一个苦字儿十八转,一气儿下来不换腔口,他巴掌鼓的带红都不歇,抓着铜钱往台上撒,坐着撒嫌慢,越性儿拿过来方盘,一托儿全当了彩头。
嘴里叫着好儿,风偕着花粉从海青色长衫下摆穿过,有掉落的铜板儿提溜转在脚边,台上铜鼓声俞热闹,都知道二爷爱看武戏,这一出《春闺怨》壮士保家卫国就是为了得王家二爷的彩儿。
“二叔,钱掉了。”
一枚蹭亮闪着碎光的大子儿铜板摊在桑姐儿的手心里,卖好儿一样的给王乃宁看。
王乃宁拉开侄女拽着他衣摆子的手,一把抱着她坐下,把铜板儿随手一扔,“祖宗,钱掉了就掉了,几时候也轮不到你捡个铜板子,捡来做什么,不够你头上买朵儿花戴的。”
扶着侄女儿头上的茉莉花儿,又给她理了理盘扣上挂着的茉莉花排,“桑姐儿,别跟长了钉子一样乱动,当心花排散了,回头大嫂不给你串新的。”
拉住桑姐儿还要去勾铜板儿的手,指着台上哄着她看戏,“你看,你看,这老生唱的多好啊,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呐。”
今儿王家老太太过寿,戏棚子搭了唱七天,家里还摆着七天的流水席,戏从下午到夜里十二点,水饭从初一夜里到初七夜里足供。
这位王家二爷,不仅爱武,也爱文,因为他爱听戏,心里总觉得有几句热乎话儿,觉得好男儿立世,总要做点儿什么,至于是什么,他还没想明白,大概也不是天天敲锣打鼓听戏,虽然他一个月总要请一回戏班子,也不应该是赌场是大杀四方赚个瓢满钵满,家里四百亩地,也够吃用的。
王家人口简单,说是子孙凋零也成,总共一个老太太两个儿子——乃昌乃宁,大儿子王乃昌常年病着,这样热闹的场面也没见人出来,家族兴旺的希望破灭,到了老二王乃宁这里,愿望很切实际地改成了世代安宁,可是也稍微有点不尽如人意。
桑姐儿眼梢扫视一圈儿,趁着二叔不留神,到底把脚底下那两三个铜板儿捡起来装荷包里,家财不外散。
老太太眯着眼一直看她往院儿里去,小孩儿身子骨强壮,肩背跟练武的男孩子一样挺拔,摸着老猫背上的毛儿走神,子一辈儿父一辈儿,一辈子手紧一辈子手松,三岁看老这话没错,这孩子跟她爸爸不一样,跟她毛手毛脚的叔叔也不一样,她务实。
院里成片成片的阴影,鲜花规矩地摆在廊下,她扶着门槛儿迈脚儿,太阳底下晒出来的毛绒汗,进了荫凉地儿全散了,明间东厢房的窗户紧闭着,外面的锣鼓喧天,她路过东南角儿的杏花树,能听见风曳着杏花卷地。
“桑姐儿,你怎么不看戏?”
窗户咯吱一声推开,浅淡的烟气儿从缝隙里出来,露出一张焦黄无须略微浮肿的脸,直到窗户全开了,大爷王乃昌还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她,也不喊她近前来。
她穿一身粉,像是杏花烟雨江南里面的一柱暖光,在这寂静的院子里,花树草木都趁着她眉宇间盎然的生气,眼梢微微上扬,那点英气跟粉色的春光揉成一团,看的人神色清平。
桑姐儿笑嘻嘻的先纠正,“爸爸,不要喊我桑姐儿,老师喊名儿,从来都是喊我大名儿。”
私塾没得上,她小时候跟着王乃昌识过几个字儿,念过几篇书,再后来,跟着叔叔王乃宁走马观花,十里八乡见识了不少章台柳色,因此很懂得顶嘴。
现如-->>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