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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除夕之夜。
宫中四处张灯结彩,一队队婢女端着盘子不断穿梭于长廊宫殿,各宫时不时传来些欢声笑语,热热闹闹的,喜庆极了。
按理说腊月三十应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但今年又与以往不同,季桓破天荒将除夕夜宴设在了宫中,广邀群臣,万家同聚,辞旧迎新,熬年守岁。
但凡碰上这种宫廷盛宴,御膳房便是最繁碌的地方,从掌事主事到下头的太监婢女,都忙得不可开交,未敢怠慢分毫。
兰霜自请去外头帮忙端茶送水,于是就留了我一个人在挂炉局里看着。
我用绢帛缚住了大半张脸,把控着火候往炉子里添加柴火,房屋中烟味儿和烤香味混成一团,光闻着便叫人垂涎欲滴。
“咳咳咳……”
我下意识将脸转向一边,连着咳了好几声,不由弯腰拍了拍胸口,顺手扯下绢帛,重重喘息着,又觉浑身肉痛不止,待平复一些后,索性背靠墙角,就地蹲坐下来。
我静静听着窗外嘈杂纷乱的声响,目光却越飘越远,或许,是时候找个法子出趟宫了。
且不说父亲是否时日无多,单论我自己,恐怕也命不久矣。
近几日因着宫宴的缘故,孙杏红破天荒地没再找我麻烦,但我知道,待年节一过,我只怕再无安宁之日。
再者我这身子委实凄惨,伤病累累,又没法寻医问药,只胡乱弄了些草药来,也不知管不管用,但依着我现下的症状,想来效用应是微乎其微的。
故而此番弥留之际,若能回家看上一眼,倒也算圆满。
论起来,我竟有五年未曾踏足过家门一步。
我仍旧记得当初与姑母那番改变命运的对话,那时她屏退了所有人,面目无比凝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问我,问我愿不愿意嫁给季桓,愿不愿意入宫为后。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要知道,就在此前一天,我已经决定收下父亲手中那些文士才子的画像,好生挑个人将自己嫁出去。
毕竟我已经是年过双十的老姑娘,为了我的婚事,母亲没少操持,连着头发都白了一片,常常黯自伤神,看得我心酸不已。
原本我都想好了该选哪样的夫婿,日后该如何过活,偏偏姑母在这个时候找上我,问我可愿嫁与季桓。
这于当时的我而言,是多么难舍的诱惑啊!
即便他曾那般羞辱于我,也不能阻挡我此刻的蠢蠢欲动,我终归还是怀有一丝侥幸,私心里还是想要同自己所爱之人白头偕老,祈盼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侧,妄想着婚后能与他朝朝暮暮一世相守。
于是我缓缓反握住姑母的手,告诉她,我愿意。
听到我的答案,姑母长长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显露出难以言喻的悲哀,抚着我面颊不断喃喃:“好孩子,姑姑对不起你……”
后来父亲得知此事,勃然大怒,进宫与姑母争执一通后颓然而出,见到我时欲言又止,终究愤叹一声,转身亲手为我置办起嫁妆来。
便是自那而始,季桓得到当朝近半门阀世族的支持,由父亲牵头,与当年风头正盛的宁王分庭抗礼,一步步登顶那至高无上的九五尊座。
其实我自己约摸也清楚,我和他的结合从来都不是什么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他欲争嫡夺位,姑母欲掌控权势,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我的作用大抵便是制衡双方的棋子,或许父亲早料到我日后的悲惨处境,才会大发雷霆,亲自去找姑母理论,终究妥协于我的心甘情愿。
没有人知道我那时的忐忑与窃喜,如同窥得梦寐以求的珍宝,穷尽了此生所有的希冀与憧憬,像孩子般坐立难安,偷偷躲进房间里将凤衣试了一次又一次,想象着他穿上大红袍时的样子……
可是我却忘了,有的人即使穿上红袍,心也是冷的。
大婚那夜,红烛遥映,这是我与他自那日分离后时隔一年的重逢,血红色的盖头倏忽落地,入目却是一张如冰似霜的面容。
他似乎一字也不愿与我多说,一双曜黑瞳眸深不见底,不待我反应过来,便动手将我的衣物尽数撕去,没有任何征兆地长驱直入,而后满目讽然地看着我惊惶的脸,轻启薄唇: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如你所愿。”
我多想告诉他,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大概不知,每次与他同房,我都会痛好久好久,以至于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男女之事都有着一种莫名的畏惧,直到现在,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