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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卢见过沈聆,听过沈聆的声音。
只可惜,当时的沈聆并没有对他说过话,更没有看向他。
但他仍记得那声清晰的——
“致远,不能如此无理。”
贝卢忘记了沈聆亲昵叫“致远”
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却永远忘不掉沈聆的语气和神情。
他嘴角带着纵容般的无奈,陌生的中文发音如潺潺涓流。
身穿长衫的男人,在贝卢心里如皎洁月光,照亮了异国他乡破败泥泞的街巷。
沈聆对待贝卢的父亲,也像是对待至交好友,礼貌温柔。
即使他与父亲寒暄之后,就发生了贝卢这一生庆幸又惋惜的事情,贝卢也无法忘记他一言一行。
第三玫瑰厅的灯光逐渐黯淡,隐约亮起的一束白光,正如他心里那一轮永不消失的明月,照亮了舞台上的钟应。
钟应坐在那里,整个音乐厅的祝福、掌声都不再重要。
贝卢紧紧盯着台上,耳边很快响起了小提琴优雅的前奏曲。
《金色钟声》如金色河流一般,缓缓流淌于贝卢心间,可他依然在等,等着他盼望已久的声音,从那张十弦雅韵上传出来。
很快,指挥给了独奏乐器单独的示意。
只见钟应在帕米拉挥动指挥棒瞬间,悬于弦上的手指狠狠按下。
真正的千年乌木,琴声回荡,声如断弦,余音绕梁!
钟应修长手指划过琴弦,荡气回肠的弦音,全然不像一张木头制成的乐器能发出的响动。
十弦琴的旋律瞬间盖过了温馨婉转的管弦乐队,从涓涓细流里迸发出炽热岩浆,炸出赤红火花,点燃了干燥芦苇一般,摧枯拉朽的引发一场山火!
《金色钟声》没有令众人感到舒适,而是促使他们后背保持紧绷,追逐着那场席卷视野的火焰燃烧。
而点燃这场烈火的,就是舞台上专注于琴弦的演奏者。
他穿着中国人特有的长衫,刘海挽于耳后,俊秀眉目在柔和的白色光亮之下,有着令人难忘的内敛与俊逸。
可他十指拂弦,托擘果断,弹奏的声响透着与众不同的坚毅刚强。
仿佛他掌下的乐器不是乌木冰弦制成的琴,而是火焰岩浆之中永烧不断的钢铁,即将浇筑出铮铮不屈的脊梁。
钟应弹出一声声、一阵阵的突兀撞弦之音,绝不是适合给九十七岁老人庆生的调子。
偏偏在管弦乐的柔和协奏之下,变为了藏起锋刃的钝刀,裹挟着火舌,敲响了深山冰冷铁钟。
贝卢听到了钟声。
那不是他想象的高山流水、梅花胜雪般祝福,更像是在预示他荒原里撩起的野火、荒山中掀起狂风,催促他快逃快跑的警告,听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听过如此恐怖的音乐。
火焰灼灼燃烧着他的心脏,怒风尖锐呼啸压迫了他的呼吸。
贝卢以为自己快要就此死去,又随着一个乐章的转进,耳边的声音忽然温柔了下来,给他腾出了一丝喘息空间。
舞台上的钟应,沐浴月光,十指莹白。
他轻柔的细吟琴弦,如喁喁私语,缓和了刚才紧张急迫的情绪,进入了一段低沉阴暗的悲剧旋律。
贝卢长舒了一口气。
他能接受这样缓慢的c小调,配合着管弦乐队的降b大调,竟然有一种奇妙的和谐,令他瞬间忘记了之前的痛苦。
十弦雅韵果然不同于普通的古琴。
钟应对抗的是十几人的管弦乐队,他只有一人,也能弹奏出无法掩盖的尖锐激昂。
不是没有人觉得这首《金色钟声》协奏曲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