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城墙上烟浓的让人只能流泪，顾谙根本不敢回头看，跨过满地尸体往石阶下冲。

刷——

佩刀出鞘的声音如同厉鬼的尖鸣，霎时把顾谙定在原地。

那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裸露的后颈有滚烫的血喷溅上来，连皮肤都被硬生生烫焦。

姚万山的身影如山挡住顾谙的视线，他解下披风，山颓一般跪倒在老侯爷面前。

这是他的结义兄弟、死生挚友，相互托付后背数十年的同袍。

他们一同从草头小兵做起，被老兵丢过马粪，受罚去伙房烧过大锅饭，愤愤不平一起偷摸往将军帐上撒尿，又被发现后扒了裤子罚在帐边倒立。

后来终于熬上战场，在被敌人撵的屁滚尿流时相互掩护，也在大败敌军时争抢谁能杀逃跑的敌首。

老侯爷娶妻时，姚万山是喜郎；儿子出生时，老侯爷急着看妻子，第一个从稳婆手里结果嗷嗷大哭的韩骥的是姚万山，甚至韩骥的名、字，也都是姚万山取的。

主帅和副将，像形和影，像刀和剑，像撑起燕西大境的厚重大地和巍巍燕山。

姚万山这辈子在马上杀过无数的人，甚至为了帮助同伴解脱沾过战友的血，他像一把浑厚刚稳的朴刀，永远坚如磐石，永远坚不可摧。

这把刀，最后的一刀，朝向了他的主帅。

被披风包裹起来的头颅染湿了红色的披风，姚万山背对着顾谙，抱着披风，背脊颤抖如即将崩塌的山石。

顾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怎么跪倒在地、又是怎么拒绝了姚万山递来的半块兵符。

他脱下外衣覆住尸身的那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血色的茫然。

姚万山嘶哑的声音响起：“我开正德门后，你带人从安定门闯出去，南下找金陵王，让他拿这半块兵符召集天下兵马勤王。”

“不行。”

当心肺完全撕裂后，仿佛没有什么再能感觉到痛苦的事，顾谙此刻处于一种被逼到极限的清醒镇定，思维运转间理智的像一架精密冷血的机械。

“董丞多疑到连亲生儿子也杀，将军就算带着侯爷的人头前去开门，他也不会全然相信。

他现在需要你稳定京城周边兵力，但有朝一日情势安定，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姚万山悲凉地笑了笑：“将军死社稷，难道我怕死吗？”

“将军固然不怕死，但不该无畏送死。”

顾谙盯着他，“内鬼搅弄浑水，燕西消息断绝，天下即将大乱，皇城中的小皇子不知所踪，将军慨然一死能解决几件？”

“我是文臣，董丞对我没那么多戒备，只要我对他有用他就不会杀我，但将军投诚，即使他不杀你也不会让你长留京城，你要如何找内鬼？小皇子必然也在京中，甚至可能还在皇城中，他一个孩子如何立身自保？将军一个武将，难道能闯宫找人吗？”

姚万山摇头：“你还年轻，做不来这些。

城门一开，千古骂名就是一座山，不光是你，顾家累世清名都毁尽了。

骥儿还在燕西等你，你知道我们这次回来本是准备……”

顾谙截口打断：“将军错了，正因为我年轻才能做这些，董丞为人自负，会猜忌我，但不会把我当回事，日后骂名越重他越相信我，因为他知道我除了依附董氏之外别无出路。

且董丞的独孙董攸骄纵目浅，我通过他进入董氏核心并非不可能，但如果是将军，决然做不到！”

硝烟和血气混杂成一团又一团迷离的雾气，被肃杀的风从刮过高空，城下的厮杀声都远了，时光似乎都停滞在城墙上两道彼此对峙、岿然不动的身形中间。

姚万山宿命般闭上眼，顾谙接过染血的披风平静地往城楼下去：“我今日不曾见过将军，将军也不曾见过我。

倘若将军能平安到达金陵，日后面对新侯爷、面对天下人，还请将军不必顾念旧情，务必将今日事，如、实、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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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机收拾好最后的针线和刀片，面容严肃。

“怎么样？”

韩骥问。

“身体有爆炸造成的烧伤和很多碎片伤，伤口非常深，不到一盏茶就会失血身亡，从颈部伤口看，伯父是死后才被……”

张机咽下后半句话，“你还记得裴肃跟你说，顾谙在城墙上挥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