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层层褪色，闷闷的蛋壳青边裂出第一道白缝。

卯时到，钟响七声宫门开。

秦王与文元修站在乾清殿前的高阶顶上，目送传登基令的内侍远去。

西南大营的韩骥和北边的贺烈同时听见钟声。

“出兵。”

骏马飞驰过街，迅猛的蹄声像要把石板踏碎。

“急报——！

先帝遗旨！

传位皇四子珩，命太傅郑辛楣与武定侯辅国，扶持新帝！”

清晨的京城被惊醒，无数人推开窗看向外面——先帝病重时竟然留了遗旨，难道命途多舛的小皇子还在人世吗？！

极少数人在初醒的懵然困倦中觉出一丝诡异——先帝留这样一封遗旨，难道是笃定太子出城必死？

捧着秦王旨意还没来得及出宫门的内侍惶然惊恐地看着疾驰而来的骑士。

“吁——”

骑士在宫城门口翻身下马，攘开挡路的内侍，疾步登上丹樨高阶，高捧起明黄龙纹的锦缎玉轴，“先皇遗命，请殿下接旨！”

秦王看着那玉轴，常如面具般挂在脸上的微笑倏然打碎，面上风云骤起。

文元修率先喝道：“荒唐！

先皇故去多年，从未听说留下遗旨，伪造圣旨罪同谋逆，拖下去即刻处死！”

殿旁侍卫持刀上前拿人，只听阶下一声怒喝。

“谁敢！”

冯郢中穿过殿前广场大步而来，身后跟着数十大臣，“看也不看就断言矫诏，文琼，你是何居心！”

文元修没想到冯郢中会来，还来的这样早。

今日早朝不少大臣告假，一则是文臣惯常表达不满的手段，二则得了消息怕起战乱，三则怕有个万一被扣在宫中当人质。

秦王确实动过扣人的心，但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并不想和这些人全撕破脸，只要他们安静不闹事，这个节骨眼要避难还是抗议都由他们。

文元修冷笑：“冯大人今日不是告病了吗，我看精神好得很啊！”

冯郢中不理会他嘲讽，上了高阶也不看秦王与文元修，官服前摆一撩向圣旨跪了下去，后面跟着的众人也都跟着跪下去。

冯郢中大声朝那骑士道：“念！”

骑士迟疑了一下看向秦王，秦王脸色沉如乌云盖月，就在骑士以为他不会跪了，展开卷轴要读的时候，秦王双手撩起绣着群蟒踏浪纹的金黄亲王袍，缓缓跪了下来。

偌大的乾清殿前，文武权贵皆跪在这浑身湿透的燕西骑士前，寂寂无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年届六旬，在位三十七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

凡帝王自有天命，勤政务而爱臣民是为因命顺势，朕自幼读书于古今，文德武略皆不敢失，十四从先帝以徂征，而立之年平北魏之乱……

而今九州震荡，烽烟四起，外有蛮夷、北魏狼心睽视，内有祸国董氏谋逆忤天，朕寝疾弥留，太子监国而祸乱未止，是天命未择，恐难继统承祧……

皇四子李珩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攘外安内，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新皇须知平民之疾苦，战士之忠勤，登基可大赦天下。

朝臣有投董悖恩者，若其悔悟自新，亦留其性命，贬为庶人。

此危急存亡之秋，需归拢人心，勿用重典。

着令太子太傅郑辛楣任内阁首辅，武定侯并同辅政，扶佐新皇。

若宗室藩王有才德过人、平叛有功者，可加九珠，配九旒，赐宗彝册宝，封圣君亲王。

——洪安三十七年七月十九。”

七月十九，正是太子与小英国公战死、时任翰林学士的顾谙携老武定侯头颅开城门迎董丞入京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