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骥走后，顾谙提不上力气，坐在槐树下歇了一会儿。

一只头顶有撮红毛的小雀盘旋了几圈停在房檐上，歪着头，黑豆眼睛像人似的盯着顾谙。

顾谙看了一眼，回房打开后窗，不一会儿劳工打扮的龙牙就翻了进来。

“楼主，早朝果然出事了。

钦天监上奏浮云遮辉、龙星位移，是国无主君的凶兆。

冯大人当场就跟文元修呛起来了，但秦王这次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挂了脸，早朝没结束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顾谙靠在软椅里笼着手炉，身上还是发冷：“他当然什么都不能说，这时候表现出一点却之不恭的意思来，他立这么久温良恭谦让的牌坊不就塌了么；要是推辞退拒，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摄政王还不愿顺‘势’，被他蒙在鼓里想推他上去的那些人恐怕要凉了心，秦王不是傻的。”

最初秦王搭上韩骥进京，顾谙本以为是他仗着皇室遗孤的身份，想来分一杯羹——能继承皇位最好，就算不能也比在远疆做个吹风吃沙子的郡王要好。

顾谙花了七年，朝中通敌细作的事仍没有挖到根上，京城危机四伏，远没有到将和璞推到众人面前的时候，他需要一个人暂代皇权稳定民心，即使这个人登上皇位也没有关系，顾谙有的是办法日后逼他让位。

秦王本是最合适的人选，既无势力，又无贤名，掌控起来易如反掌。

可秦王入京后种种作为，全然不像西北传言中那样懦弱无能。

韩骥甚至告诉裴肃，现在的摄政王可能不是真正的秦王。

七年前那种被一张漫无边际的网缚在中间的感觉又涌上来，顾谙突然想起来一事，问道：“滇南动兵了，为什么没来告诉我？”

龙牙惊掉了下巴：“滇南动兵了？！”

顾谙眸光一黯，龙牙也不知道，说明消息根本没传到京城。

“韩骥跟阿姐约定，他离开西北后五万南军北上甘州。

阿姐一向谨慎，调兵必然会知会我，你去查查，消息断在哪了。”

午时刚过龙牙就回来了，手上捏着一小卷蓝丝线缠着的薄纸。

顾谙正恹恹地瞥着小案上张机今日送来的药，见他来了立刻把碗往边上一推，看见那蓝丝线便问道：“是朔风回来了？”

月前，朔风宁死不肯扮劳工进侯府修房子，顾谙就打发他往西南去迎郑太傅。

“对。”

龙牙把信纸递给顾谙，“太傅这两日就能到了，朔风先传信回来。

他在襄阳遇到的太傅，当时大帅给京城传信的人也乔装陪在边上。

太傅一路上遇上好几伙匪徒，如果不是正好撞上大帅的人，恐怕就凶险了。”

“去接太傅的都是韩骥的亲信，什么人敢明目张胆跟燕西动手？”

“他们来去都快，现在还没查出来。

蜀中到江南现在都乱，看着是流匪。”

顾谙冷笑一声，信纸丢进炭盆：“流匪？什么匪能从滇南一直流窜到襄阳？做腌臜事也不扯块好点的布遮着。”

龙牙琢磨出一点味道来：“楼主的意思是……？”

“太傅教过先帝也教过太子，是两朝帝师，若说有谁一定会站在先帝遗孤一边，太傅是头一个。

秦王死占‘情’‘理’二字才有可能取胜，但太傅是当世大儒，于政论、于礼教上何等博学深厚，真到了当庭论情辩理的时候，光凭文元修那几个怎么可能驳倒他。”

顾谙盯着炭盆，火星组成的明亮红边将信纸舔成不规则的形状，皱缩着化为灰烬，“太傅半生著述无数，四海读书人都要尊一声‘楣公’，近乎半圣，一呼而天下应，董丞当初杀尽了皇族都不敢杀他，秦王不敢让他回来，这次是多亏韩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