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耳边似有万千人在呼喊，愤怒的、惊恐的，乱成一片，顾谙竭力想听清楚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知觉渐渐回笼，胸前顶着一个温热的东西，坚硬得硌着他心口疼。

不，不止心口，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像被撕裂浇上烈酒。

血流进眼里，顾谙在刺痛中醒来——尸山火海里，他伏在一块断成半截的盾牌上，盾牌像从血海中捞上来的，沟壑中积着已经发黑的血垢，最上面一层鲜血还热着，把手上连着半只淌血的焦黑断手。

那个传令兵用仅有的一枚盾牌和自己的身躯给他挡下一枚火焰弹爆炸的冲击，那稚嫩的声音半刻前还在耳边：“大人，太子去守正德门了，侯爷拦不住，只能请小国公去助，让您无论如何速去皇城护好小殿下！

太子留话，小殿下左肩有一条柳叶型的胎痕！”

皇后育有两子，除太子外还有个刚满八岁的小皇子，早产胎里不足，体弱多病，养在坤宁宫里不见外人，皇城中都少有人见过。

顾谙在天旋地转中爬起来，穿过流血的长街，跌跌撞撞向皇城去。

等他到时，坤宁宫早已是一片火海，宫苑里外乱成一团，宫女内侍奔走哭嚎埋头逃命，根本没人救火。

顾谙抓住一个慌乱撞到自己身上的宫女：“娘娘和殿下呢！”

宫女哭道：“娘娘说今日有此一劫是皇家失德，但也不能受反贼之辱，焚身谢罪，小殿下也没送出来！”

风将远处的杀声送来，雍容了百余年的皇城落成金打的方棺，葬送了被视为权威象征的礼法秩序和王朝最后的尊严。

“他还没醒？”

韩骥坐在文渊阁窗下，问正在从顾谙身上收针的太医。

“醒不了。”

白发苍苍的太医埋头收拾，看也不看韩骥，“韩侯少了一分力，不然就无用此问了，老夫还少这一趟跑。”

一旁的白驹听着不爽，嘟囔着：“你这老大人怎么跟我们大帅说话的。”

太医耳力好极了，卷起针包收进医箱，不阴不阳道：“老夫只认得活人死人病人，不认得什么大帅小帅。”

白驹被噎的胸膛一瘪，韩骥不放在心上，道：“荀大人，当时情急，我下手失了分寸，他可有大碍？”

“筋络淤伤，经脉受阻，气血截断，受点罪而已，算不上大碍。”

荀太医坐在桌前提笔开方，行云流水，“不过顾大人气血不足也不是第一日了，年纪轻轻用心太过，失于藏养。

这些年每到冬日就不好过，畏寒肢冷、盗汗心悸，都是常事。”

荀太医是先武帝在时就进太医院的老院判了，韩骥小时候都让他瞧过病，是祖父辈的人。

董氏入京时京官没几个落得好下场，唯不动太医院。

门口传来压得极低的交谈声。

顾谙一块令牌搅得满城风雨，秦王那边已经几次派人来请韩骥了，顾谙始终不醒，韩骥也不能一直耽搁下去，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顾谙，见他还紧闭着双目全无反应，就吩咐白驹留在这看着，自己带了闫良去见秦王。

韩骥走后，荀太医搁下笔，拿着药方朝白驹一扬手：“拿去太医院煎。”

“可我们大帅叫我看着他。”

白驹踌躇道。

荀太医一瞪眼：“就你能办事，外面人都是死的？你看他这样子像能走能跑的？”

白驹悻悻接过药方折好塞进怀里，老实去了。

从窗户看着白驹穿过前院走远了，荀太医又重新坐回床边，手托着顾谙的肩膀略抬起来一点，抽出扎在他后颈一根极细的短针，在脖颈几个穴位上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