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和刑部的折子过了两个多月才来到了凌初的龙案上，而且，若不是如今的大理寺卿沈时是他和陈瑜选出的第一代官学优秀学生，这个结果恐怕会来得更晚。

最终的结果，也没什么意外，正如吉祥所料到的那般，暗里联系如斯，令他给陈瑜下毒的，果然就是众多世家的合谋。

合上奏章，凌初的眼神就飘到了下首吉祥的身上，也许，有些事情，真的要下决心了。

天佑十年，一代权臣陈瑜被人谋害身死家中，宣帝大怒，令刑部及大理寺联合彻查此事，牵扯出以颍川陈氏为主的幕后世家共计十一个。

史书记载，面对爱臣的逝去，一向以宽和仁宥为人称道的宣帝终于显露出雷霆万钧的一面。

他以无比强硬的手段，推动了为陈瑜复仇大计的顺利实施，也同时带来了宣帝在位时期最大的一场血雨腥风。

宣帝一月之内，频下圣旨，凡是参与或涉及谋害丞相一案的人或家族，罪责一旦查清，就准予大理寺按谋逆之罪行刑。

并令羽林军统领手持虎符，全部禁军及天子亲卫皆枕戈以待，稍有变动即可行使先斩后奏之权。

如此铁腕，诏令一出，天下流血。

半月内，京城三成的世家夺爵流放，更有满门族灭者。

等到这场大案落下帷幕，京中往日的世家高门，已经十不存一了。

而地方豪族和世族本家也深深受到了影响，多少枝繁叶茂的大树，被斩断枝丫连根拔起，就此湮灭。

这场杀戮不仅怔住了后世史官，也令当时的世人们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以致于，当宣帝同时颁发选后诏书的时候，竟然都没几人注意到。

于是，宣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选，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开始和结束了。

所以，等诸多臣子显贵反应过来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终被选为宣帝皇后的，居然是一个名唤杨蕊儿的民女。

或许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当凌初今世第一次见到自己前世的妻子，竟然还是在大婚之时，他才有了些宿命般的感慨。

等到他的皇后杨蕊儿，在纵使他派出了全部的太医丞和宫中极富经验女官们的情况下，依旧如前世一般死于难产时，凌初的感慨也就更深了。

他抱着新生儿幼嫩的身躯，双目扫过床榻上刚刚断气的妻子，和黑压压跪着请罪的人群，只觉得心头都是恍然如梦的悲凉。

他重生一次，好像什么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那一夜，皇后死，太子生，等到天明时刻，紫微宫里的宫人们才发现，独坐寝殿一整夜的皇帝已经双鬓花白。

明明是正值壮年的帝王，却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连看惯世事无常的吉祥，面色都流露出几分不忍。

可那高台上的帝王，面对众人形形色色的眼光，却并不在意。

那天他想了一整晚，只觉得自己当年贸然闯入紫微宫是两辈子以来，做过最正确的事情。

那个人是他生命中的光，是他的希望，是他日月星辰。

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可以遇到他，陪伴他，就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哪怕那个人，在照亮了自己之后，又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里。

他也会顺着那人所指引出的方向，带着他没有完成的事业，肩负着这天下大任，坚定前行。

在凌初心中，只因那人的出现，自己的重来一次才有了无上的价值和意义。

想清楚一切的他，如同恍然大悟的僧侣，忽然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

自那以后，凌初无论是忙碌时处理政事，还是闲暇时教太子读书，都变得不急不慢，淡定从容，也越来越有了那个人的影子。

老一辈的宫人们都觉得，如今的陛下，行事越来越有几分像先帝了。

而令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在这紫微宫里，凌初竟然越来越感受到了那人存在过的痕迹。

最开始，凌初只察觉到，寝殿里有细微的变化。

那个自从他搬进来，就再也没动过的香炉旁，居然萦绕起熟悉的淡淡冷香。

而接下里的日子里，在他赶走其他的宫人后，布置得和小皇帝当年一模一样的紫微宫里，发生了更多更神奇的模糊变化。

寝殿里的光影开始扭曲，黑与白的界限不再分明，在所有人无知无觉的时候，孤身的凌初却时时刻刻感觉到这寝殿上一任主人的存在。

也许是自己翻动的书页，也许是白日午后那隐隐约约的暗香，也许是深夜独自摇晃的烛光，凌初透过漫长的时光，穿过深厚的宫墙，越过严密的人海，终于在十余年的等待中，再次见到了自己梦境深处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黄昏余光之中，倾城的容颜寂寞如雪，和凌初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凌初一瞬间呼吸急促，如溺水之人一般，他痴痴地看着小皇帝如云如玉的容颜，缓缓走近：“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