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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我吗,奥斯卡?”
我头也不回地回答说:“这不是我所知道的。”
他接着用同样的声音,没有加重语气,有问:“你爱我吗?奥斯卡?”
我没好气地回答说:“真遗憾,丝毫也不!”
这时,他第三次纠缠我,“奥斯卡,你爱我吗?”
我转过身去,耶稣看到了我的脸,“我恨你,小子,恨你和你的全部没有用的东西。”
奇怪的是,我的呵斥反倒使他说起话来更得意洋洋了。
他活像一个国民小学的女教师,伸出食指,给我一个任务:“你是奥斯卡,是岩石,在这块岩石上,我要建起我的教堂。
继承我吧!”
——君特·格拉斯《铁皮鼓》
哪怕一开始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小野寺萤写的,在看完后大庭叶藏也知道了。
他不止知道了这是小野寺萤写的,还知道了她写这篇小说的目的。
大庭叶藏至今无法对爱做一个完全、准确的定义,但是他如今已能明白,小野寺萤这么做,便是在撒娇,是在爱他。
大庭叶藏还不懂一个人是不会对一个她不爱以及不爱她的人撒这种娇的,但是他已能明白,小野寺萤就是在对他撒娇,而且,小野寺萤只会在他面前这么做。
因为只有一个心爱的人,而且也看不懂他人的爱情,所以他不懂这是人的本性之一,甚至在他身上也有这一本性的痕迹。
如果小野寺萤不百分之百地确定他爱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不爱她,那么她就不会给他看这么一篇状若仇恨恐吓的文章,也不会那么确信他一定会读到它;如果小野寺萤不百分之百地爱他,对他的爱超过对其他人或物,甚至超过某些与己身密切相关的概念,那么她就不会放任自己写下这么一篇赤·裸·裸表现了她的心情的文章,以至于在其中甚至无法找到丝毫矜持,比自荐枕席的清姬还要更无所顾忌。
大庭叶藏看完一遍,认出了人,带着崭新的心情开始从头看起。
他不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的。
如果他不爱她,他就不会冒着失去她的爱的危险和她分手;如果他没有确信自己被她所爱,他也不会在认出《清姬》是小野寺萤写给他看的故事后还能一遍又一遍地阅读……他早就把报纸扔掉躲出去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了。
这是被爱的底气,甚至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但却又不仅仅是如此。
只是被爱是不够的,如果你不爱的话。
有一个那些善良的、温柔的、体贴的人永远也不会宣之于口的真相:有人爱我,我没有义务要为此做什么。
在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中,这位了解人性的作家曾约略地表达过:“一个女人对仍然爱着她,但是她却已经不再爱的男人可以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残忍;她对他不止不仁慈,而且根本不能容忍,她成了一团毫无理智的怒火。”
大庭叶藏没有读过毛姆,也没有这样的人生经历,所以他不明白,所以他只是想,他从小野寺萤对他的愤怒和怨恨中依旧感受到了爱的痕迹,这是他从其他人的愤怒和怨恨中永远感受不到的东西。
他只是在距离和时间的冷静下,更客观地意识到自己在恋爱中没有给予小野寺萤更高的地位。
他所表现出的那些,不过是小野寺萤应得的爱与仰慕,是所有人都应该为之敬佩的。
他没有给她超过她应得的东西,甚至就连她应得的,有很多他也给不起。
可是,他想给她超过她应得的东西。
就像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手抓着一把糖,嘴巴里还嚼着点心,你看着她,不光不觉得她拥有的够多了,剩下的就给其他孩子吧;你还想把自己兜里的糖全部都给她,就算她吃不完不想吃了扔掉也好,反正那些漂亮甜蜜的糖果只能给她。
隔着时间和空间,大庭叶藏客观地审视,发现自己并没有偏爱,因为小野寺萤本来就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她身上没有任何讨人厌的地方,哪里哪里都可爱可敬可亲。
哪怕是怒不可遏丧失理智的时候也是如此。
一直以来,他对人们体内凶暴的本性都充满了绝望。
他在人们愤怒的脸庞上看到了比狮子、鳄鱼、巨龙更可怕的兽性,那里面没有丝毫人性的理智和温柔——人性是温柔的吗?——这每每叫他毛骨悚然。
尤其在被针对的人是他自己的时候,尤其在露出凶恶面目的人是他的父母亲人的时候,那种恐惧到了极致,再之后便是超出心的极限的麻木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