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外的青石板还沾着夜露，方羽的官靴碾过暗红色血渍时，墨色袍角卷起几片带磁屑的银杏叶。

崇文馆传出的更鼓声惊飞檐角乌鸦，他望着那群盘旋的黑影，突然想起昨夜星图室里爆裂的樟脑味蓝焰。

＂大人！

＂书吏捧着沾满墨鱼汁的邸报冲进府门，＂东市茶楼的说书人都在传，说您要引突厥文字入科举考题！

＂

方羽解开渗血的绷带，铜盆里的清水瞬间晕开暗红。

三个月前在崇文馆签到时获得的《韩非子·五蠹》残卷，此刻正在檀木匣里渗出奎宿纹的血光。

他蘸着血水在案几画出危宿方位，七枚银杏叶的虚影突然浮现在窗纸上。

暖阁珠帘忽被掀开，商瑶捧着药匣疾步走来。

她铁簪上的波斯水晶映着烛火，在方羽掌心的星图纹路上折射出细碎光斑：＂魏征门生今日在平康坊宴请太学生，席间传出十几种版本的谣言——最恶毒的说你衣袖藏有吐蕃密咒。

＂

方羽正要开口，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商瑶的指尖按住他腕间穴位，素白襦裙扫过满地星图草稿：＂刑部验尸匠今晨来报，那夜刺客用的墨鱼汁掺了婆律国树脂，遇热便会显影。

＂她突然俯身拾起滚落案角的磁石，簪尾轻轻挑开方羽染血的袖口。

血腥气里混入白芷香，方羽看着近在咫尺的鸦青鬓发，突然发现商瑶耳后有道新结痂的细痕。

昨夜子时她借口去大慈恩寺祈福，寅初却带着半幅《韩非子》残卷归来——那残卷边缘分明是利刃切割的痕迹。

＂大理寺的鹞子今早撞死在承天门。

＂商瑶忽然转移话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磁石表面的硫磺粉末，＂说是误食了浸过樟脑油的黍米。

＂她解开方羽的束发金冠，染血的发丝垂落肩头时，铜镜突然映出窗外闪过的波斯水晶冷光。

方羽猛地转身将人揽进怀中，商瑶发间的素馨花香瞬间盖过血腥味。

隔着六重绢纱衣料，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骤然加快的心跳，就像那夜在崇文馆顶楼躲避箭雨时，两人挤在《禹贡地域图》卷轴后的悸动。

＂平康坊第三曲巷的盲眼琴师，＂商瑶突然闷声说，＂他背得出整部《春秋公羊传》，却因祖父做过突厥译语人，连续六年被取消科考资格。

＂她藏在方羽怀中的右手微微发抖，腕间玛瑙镯磕到铠甲内衬，发出清脆响声。

五更梆子响时，房玄龄的马车碾碎满街谣言驶入院门。

老宰相踩着《削藩策》誊抄本下车，怀中《贞观氏族志》里夹着二十三位寒门学子的户帖：＂礼部存档显示，这些人在武德年间县试均获甲等，却因郡望不足被除名。

＂

方羽将染血的奎宿星纹拓印在桑皮纸上，突然朝东南方危宿方位画出七个红点：＂明日卯时三刻，烦请房公随我去西市胡商邸店。

＂他指尖蘸着墨鱼汁在《韩非子》残卷边缘书写，没注意商瑶正用铁簪挑开他后颈处结痂的箭伤。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二十辆蒙着青布的马车驶出安仁坊。

车辙里散落的磁石屑在石板路上拼出模糊的危宿图案，某个戴帷帽的胡商蹲身查看时，袖口波斯水晶折射的光斑惊飞了树梢鹞子。

西市羯鼓声中，方羽掀开某间粟特人店铺的毡帘。

蓄着虬髯的店主正用突厥语呵斥学徒，转头看见房玄龄手中的龟符，突然改用长安官话笑道：＂小民这里有二十坛陈年阿驿酒，最宜佐以《汉书·艺文志》诵读。

＂

地窖火把照亮满墙星图那刻，三十七个穿圆领袍的书生从阴影里走出。

为首者展开泛黄的武德九年京兆府试榜，朱笔圈出的名字旁盖着＂未许应试＂的墨印：＂某等祖上虽与突厥通商，自武德四年便专营《五经正义》雕版。

＂

房玄龄的麈尾柄突然敲在某个檀木匣上，盒盖弹开时涌出的樟脑味里，赫然是盖着三省印鉴的荐书。

方羽将染血的奎宿纹桑皮纸覆在荐书上，墨迹竟自动填补了残缺的官印：＂三日后的大朝会，请诸君卯时初刻候在光范门外。

＂

暮色笼罩务本坊时，李林甫把玩着镶波斯水晶的断笔，看家仆将浸过墨鱼汁的银杏叶喂给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