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窗棂时，方羽的算筹已经在黄册上划出三道凹痕。

武德七年的丁籍与贞观三年的授田令在麻纸上犬牙交错，像两股撕扯的丝线——西市布商名下的永业田多出二十顷，而对应丁册里的织户却少了三十七人。

＂方书吏，李大人唤你去前厅。

＂杂役的喊声惊飞檐下麻雀，铜盆里漂着几片青槐叶。

赵明斜倚在廊柱旁嗑瓜子，绛色官服下摆沾着瓜子壳：＂听闻方兄昨夜核对到三更？

这新糊的窗纸可还挡风？＂他故意踩碎一颗滚到方羽皂靴边的瓜子，红漆剥落处露出木质——正是昨日被刘师爷掰断的算盘残骸。

方羽在签押房门前站定时，铜吊壶正发出尖锐的嘶鸣。

李大人从《水部式》卷宗里抬头，枯枝似的手指敲着案几：＂万年县要重造鱼鳞图册，给你三日。

＂

＂可贞观三年的丁册与武德......＂

＂啪！

＂茶盏盖重重扣下，惊得窗外乌鸦扑棱棱飞起。

李大人浑浊的眼珠映着方羽官服上的鹌鹑补子：＂记住，衙门里只有当下的账本。

＂

方羽攥着公文退出时，听见赵明在庑廊下吹《折柳曲》。

五个音跑了三个，倒像锯木头。

商瑶送的手炉在袖袋里发烫，铜符硌着肋骨生疼。

午时三刻的日头晒化朱雀门前的冰凌，方羽却觉得脊背发冷。

西市三条街的商铺都在鱼鳞册上变成豆腐块，可当他把算筹摆在青石板上，永业田的数字就像渗水的墨迹般扭曲——城南王记布庄的二十顷地，在丁册里对应的却是城北铁匠铺。

＂这不是方书吏么？＂刘师爷的麂皮靴碾过算筹，腰间挂着赵明昨日系的鎏金香囊，＂听说你要重绘全城的鱼鳞册？＂他踢开几根算筹，青石板露出褐色的茶渍，正巧淹没了王记布庄的位置。

戌时的梆子敲到第七下，方羽蹲在崇仁坊的槐树下。

系统光幕在墙砖剥落处闪烁，签到奖励是颗琉璃色的丹药，裹着薄荷味的蜡衣。

他咬破蜡壳的瞬间，喉间涌起冰泉般的清冽，眼前突然浮现出西市布庄门前的拴马石——那上面分明刻着＂武德四年立＂。

当更夫提着灯笼转过街角，方羽已站在布庄后院。

月光将晾晒的葛布染成银灰色，他摸着冰凉的拴马石，突然发现石缝里嵌着半枚开元通宝。

铜钱边缘的磨损痕迹，与赵明昨日把玩的那些如出一辙。

五更天的晨露打湿户曹廨房的窗纸，方羽面前的鱼鳞册铺满整张榉木案。

服过丹药的眼睛能看清墨迹叠压的层次——王记布庄的田亩数上覆盖着一层极淡的雌黄，而真正的数字还藏在武德七年的旧档里。

他蘸着商瑶送的紫毫笔，笔尖悬在需要修改的位置上方三寸。

廨舍外忽然传来杂役泼水声，铜盆撞在青砖上的脆响惊飞满树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