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釉香炉飘起袅袅白烟，平拂嗅闻过后，又添了半匙研磨成粉的小茴香，温暖浅淡的香气，浸染一方内室。

她侧躺在榻上，顺手抓了两个软枕，垫在头颈下方，紧绷了一路的心神，终于能得到片刻松懈。

此时车驾外的嗒嗒马蹄声，和滚滚车轮声，无疑是最好的入眠曲。

半梦半醒时分，侧边的窗框忽地被人轻轻敲响，平拂姿势未变，瞬间睁开双眸，眼底一片清明，“何事？”

“茶点已着人备好，摄政王可要立刻享用？”

清润的嗓音透过层层阻隔，多了失真的飘渺之感。

平拂支起上身，半歪着靠在凭几处，懒散的回了几个字：“送进来。”

骨节分明的大掌握紧车帘一侧，随后缓缓掀起，露出食案上几碟不同样式的糕点。

王君酌双目半垂，将茶点摆在榻边的小方几上，同她介绍道：“因此地偏远，只备了这些，外层皆按照吩咐，命人烤制了一层酥皮。”

平拂咬下大半块糕点，酥脆的外皮配着软糯的内馅，入口甜而不腻，细品之下还带着一抹牡丹花香，御厨的手艺尚且不过如此。

她克制的收回手，探究的视线投向候在一旁的王君酌，挑破疑点：“不过一份顺水人情，值得太傅这般兴师动众，做出几份与宫中不相上下的糕点？”

王君酌支起一盆炭炉，放上烹茶用的小鼎，淡淡回道：“父亲向来偏听偏信，若无摄政王出手相助，恐怕早已死在地宫之中。”

原是为了救父之恩，专程前来感谢，平拂心安理得的吃下大半茶点，“王仆射确实脑子常转不过弯，行事顾前不顾后……但性子却是极好。”

念及王仆射还要散出大笔资材捐助善堂，她中途改口，夸了半句。

王君酌疏淡的眉宇间，掠过一丝轻嘲，“父亲愚孝了大半辈子，此番要是能彻底醒悟，也算好事。”

鼎中升腾的雾气缭绕在二人之间，王君酌手持茶则，取出一两白毫银针，撒入滚沸的清水中。

白茶特有的蜜合香气，一如它舒展的叶片，在车内迅速铺开，逐渐占据上风。

王君酌突兀的越过二人交往的界限，打探消息：“不知摄政王的封地，准备定在何处？”

平拂闻着满室霸道的茶香，四两拨千斤回道：“怎么，怕本宫选在王司空都督的扬豫徐三州，坏了你们王氏的好事？”

“要是能定在扬州，臣夹道相迎。”

王君酌舀出一碗热茶，奉至平拂跟前。

平拂端详着其中上下沉浮的茶叶，没立刻接过，调笑着出言反问：“本宫的封地是什么香饽饽？勾的太傅这般迫不及待。”

知晓她不喜来者遮掩用意，王君酌坦诚相告：“伯父不仁在先，又起了灭口的心思，臣此举也是无奈自保。”

平拂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看来王氏的内斗，已然激烈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程度。

藩王对自己封地的掌控权，远在都督之上，王君酌想利用她，减弱王司空对扬州的控制，甚至令其拱手让出长达百里的地块，堪比剜肉。

能削弱王司空的势力固然是好，但她可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会被轻易说动之人。

平拂抛出此事最为关键的一环：“扬州如今受王司空管辖，你如何保证本宫能顺利拿到封地？”

同时给出底线，“丑话说在前头，让本宫为了一块地跟王司空对上，这笔交易便没有商量的必要。”

见她误会自身用意，弄巧成拙反倒不美，王君酌澄清道：“家母得知长姐在您食邑做事，不想母女再度分离，愿从中出力。”

吴夫人善经商，靠着嫁妆中几座植有桑树的农庄起家，手握整个扬州的织造业，的确有越过王司空行事的底气。

平拂这才接过茶碗，松口答允：“给你两日，寻几块扬州的好地，供本宫挑选。”

王君酌举起一碗同她共饮，作揖承诺道：“臣明日亲自送入宫中。”

清冽的茶香驱散身上那抹困意，有他越界在先，平拂不客气的探听起王氏阴私：“你们与甘氏，究竟有何恩怨？”

王君酌错愕的抬眼，看她满脸好奇，配合的娓娓道来：“这是一桩陈年旧事了，王氏同甘氏曾有姻亲，甘尚书的姊妹当年嫁与小叔为妻。”

竟是一出亲家变仇家的旧怨，其中情节必定曲折，平拂连脊背都不由挺直了。

王君酌倒也不卖关子，继续开口：“昔年父亲叔伯三人争夺族长之位，小叔惨败，甘夫人为了亲子能登上少族长的位子，出手暗害王氏主支一脉子弟。”

“十年共计夭折十五人。”

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好似窥见累累的婴孩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