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里最难熬的是冬至之后，而冬至之后最难熬的是寂夜里的寒风。

作为城市的郊区地段，市中心的灯火通明人来去往，永远也感染不到这些犄角旮旯的不起眼处，晚上九点之后，云村便自顾自地宁谧下来。

满月已经过了，黑绸一样的天上挂着一弯银钩，搭着明明灭灭的稀疏星光。

呼啸的风引诱淡色的冷雾，隐约能望见远处山峦的轮廓，而山是不畏风也不畏冷的，遥远地卧着，俯视着。

夜里十一点不到，一辆打着近光灯的公共汽车破开稀薄的水雾，缓慢地行驶到空无一人的站台，开门，郊区的宁谧里便响起了一串愉悦的笑声，像是这笑声的主人在车上忍了许久，一下来便迫不及待地从喉咙里释放出自己的快乐。

公交车关上门远去了，女生仍是笑着。

她跳下站台，回头看向帮忙提着自己双肩包的男人。

女生穿着修身的淡粉色羽绒服，羽绒服的帽子是近来时兴的那种毛绒绒可以护住脖子的款式，严密地挡住了寒冷的风。

她似乎很高兴，笑过一阵的脸上红扑扑的，摇摆着走回男人身边，固执地拿出包里的滑轮鞋换上，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学会的新花样。

尽管男人在后面提醒她“穿这么多不好看路”

，“路灯太暗了你小心跌倒”

，她还是自信满满地蹬到远处，向对方展示自己新学的单脚旋转。

路灯的光是很淡的冷白色，路灯与路灯之间间隔很远，几乎完全黑了才能看到下一个的光，女生身上淡粉色的羽绒服蒙着一层冷白的光圈，脚下的滑轮摩擦着平整的水泥地面发出格楞楞的响动。

男人见她行动熟练稍稍放下心来，才想鼓掌鼓励，路灯光尽的漆黑一片的路边却忽然窜出了几只黑不溜秋的不明生物。

杂草发出生物快速蹭过的响动，其中一道迅疾的黑影几乎就在女生脚边蹿过，于是女生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退，却忘记脚下踩着滑轮，整个人立时往后折去，跌入杂草丛，又顺着惯性滚下了斜坡。

男人愣了下神，连忙跑过去，开了手机上的电筒功能，连滑带出溜儿的下去坡底，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女孩儿，又松了口气——冬天穿得厚实，应该没磕破，坡道斜缓，也不至于摔坏骨头。

于是男人唯一只担心地看向女生的脚踝，问她有没有扭到了。

手机的冷光随着他的担心转了个角度，男人半蹲下来，专心地检查着女生的脚腕，却忽然听到女生从喉咙里发出了没什么声音的哈气声。

他困惑地看向女生的脸，后者刚才还红扑扑的脸颊现在惨白一片，漆黑的眼珠直直地望着前面，大张着嘴，浑身不知因由地颤抖起来，在他不解地询问“怎么了”

的时候，终于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脚的方向，看着不远处半边埋在土壤里的，腐烂的，爬着虫子和老鼠的头骨，在拢着寒风薄雾的漆黑的云村外面放声尖叫出来。

窗户外面的天色还黑着的时候，张尧就被一连串催命似的电话逼迫着从美梦中醒来，他迷迷糊糊听着那头的人打鸡血一样地嚎叫“头儿发达了”

以及“听说现场很刺激快来”

之类的昏话，给了自己十秒钟的醒神时间，然后挂断通话，起床，洗漱穿衣，看信息地址出门开车。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五分钟都没超过去。

海城的冬天冷得非常典型，干燥而多风，尤其是还未天亮的时候，无孔不入的冷风让大部分人只想窝在被窝里睡到正午。

张尧倒不怎么怕冷，但他厌黑，于是驱车前往目标地址的路上，他又顺路进了一家24h的灯光明亮的便利店里随便买了个罐装热咖啡，丢进车上的保温柜，这才算是彻底清醒，继续完成还剩二十多分钟的车程。

一路往西南方向，道路两边的景色也悄悄起了变化，民居变得零星老旧，整齐的绿化带也逐渐变成了不修边幅的枯草秃树。

公路弯绕起来，天虽然渐亮，路上却车辆零星。

隔着蜿蜒的河流，他远远看到聚集的几辆警车和一小群人拉起的显眼的警戒带，于是减速拐弯，从柏油路上到水泥路，瞧着率先看到自己和自己打招呼的段行，熄火了自己的车子。

张尧拿出保温箱里的热咖啡下车，段行也搓着手走到了他旁边，拿出夹在腋下的文件夹条理清晰地报起了情况：“昨天夜里十一点十分左右，一对儿小情侣送女方回家的路上在前面那处斜坡下面发现了一具尸体，俩人大半夜吓得不行，跑回家隔了半小时才缓过劲儿来觉得应该打电话到派出所，本来那边以为是什么失足意外之类的情况，到了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赶紧报上来了，队长，你吃早饭没？别一会儿给看吐了。”

张尧没什么表情地瞟他一眼，声线低沉地问：“尸体看不出性别吗？”

段行心虚地“e”

了个长音，解释道：“能看出性别的人在坡下面呢，我这不是忙着去问那对儿小情侣当时的情形嘛。”

，！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被警戒线围起的区域里的水泥路边缘，小村庄的路旁毫无护栏，斜坡不算陡，但有点儿崎岖，坡下面还有一段平缓地带，再往前就是河流了，前几天下过一场雪，阴面的积雪还没化开，杂草丛生又人烟稀少，看着就是个抛尸的不错地点。

张尧打量过下面的大致环境，这才把视线移到因为被许多人踩踏压出的那条通往尸体的小道尽头，枯草遮挡了死尸，却没挡住半蹲在尸体前面那个穿着浅驼色中长款风衣和黑裤黑鞋的男人，那人戴着医用手套，捏着镊子，应该是在把什么东西夹到证据盒里。

然而张尧罕见的没先对他在夹什么试验用品好奇，反而定住准备往下迈的双腿，又抬手拦住准备下去的段行，不太确定地打量着那人，不太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的问道：“那人谁啊？苏虹人呢？”

段行被他忽然一拦，重心不稳，又不敢抓他肩膀，连忙晃着手臂找回平衡，有点儿汗颜地瞧着他们的尧队长道：“头儿，虹姐升迁走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张尧蹙了蹙眉毛，茫然地回忆了一下：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