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阿如回礼，颔首问了句，“大师有礼。”

定念看上去有些年岁了，眼眉处仿佛被岁月狠狠拉扯过，层层叠叠牵出一堆皱纹来。

鬓角露出新剃过的一层薄胡茬，花白色，扎在他深麦色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就连双手也是深深的麦色，沟沟壑壑像极了两截干枯的胡杨枝。

唯有虎口处挂着的一串琥珀色玛瑙佛珠晶莹润泽，算是他身上唯一的鲜活气。

好在他说话没看上去那么行将就木，虽是舒缓却也中气十足：“沙州边陲小城，平素难见贵人，贫僧虽感佩公主殿下以身止戈之高义，又恐贸然去请打扰了公主。

幸有嵇侯夫人出面邀得贵人前来，方令这崖壁顿生光彩。”

恭维的话阿如不是没听过，可这恭维出自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和尚，怎么听怎么怪异。

忍住心头异样，阿如回说：“法师言过其实了，身为李氏子孙，固国安邦，本属分内，不敢邀功。”

听出公主话里的疏离，楼氏忙上前，冲早一脸不耐烦的曹蕻一礼：“曹都尉初来乍到，可还习惯？”

曹蕻鼻子里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习惯，怎么不习惯？习惯得我都不想走了，就留在这里每日沐浴佛光聆听梵音，说不定我也长些慧根呢，您说呢大师？”

这草包果然得了常驻的密令！

阿如心里冷笑，面上却莞尔：“是了，曹都尉此次确是奉了太后懿旨来修家窟的，大师手底下若有得用的工匠，烦劳替曹都尉引荐引荐。”

不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还等什么？

定念仍是风轻云淡，朝曹蕻合十一礼：“阿弥陀佛，太后娘娘一心向佛，愿为生灵开窟造像，功德无量。”

阿如再不想听这假模假势的寒暄，笑向众人道：“常闻沙州佛窟举世无双，今日怎可不见？”

“是我怠慢了。”

楼氏看出她的不耐烦，忙笑着转身，将他们往崖壁下领，“公主，曹都尉，请随我来。”

三危山的石窟开凿可追溯到魏晋时，经年累月，崖壁上早已鳞次栉比洞开许多佛窟，大些的安放佛祖雕像和壁画，小些的用于僧人坐禅。

如今嵇氏夫妇重修就的是前朝遗留的一座旧窟，要在崖壁上下凿通原来的几个大小不一的洞窟，形成一个向内凹进的空壳，再用木梁和延伸出去的飞檐搭建出寻常庙宇门脸处的木质结构。

因还没有完工，外头用来辅助工匠攀高的木架还没撤走，云梯似的总有十丈来高，宏伟非常。

往里进去，雄伟之势扑面而来，整个山体被掏出个三丈方圆的洞来，上下接连一体，直入云霄。

工匠们正攀着木架在山体粗粝的石头上刻刻凿凿，隐约看得出是尊高大无比的佛祖坐像。

莫说佛像，单是凿空山体一样，若不是有雄厚财力，等闲人家哪里出得起价钱。

收回仰痛了的脖颈，阿如回头看向嵇氏夫妇，意味深长道：“县侯果真诚心向佛，这般供奉，恐连皇家也难以企及。”

嵇须弥回了合十礼，罕见地开了口：“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佛法无边，鄙人不才，愿效法须达长者辟精舍以待，纵需金砖铺地亦在所不惜耳。”

阿如本有些奚落之气，嵇须弥自然听得出，可他不卑不亢，温声细语两句话便将这劳民伤财的事说成了传说中铺金砖请佛祖的大功德。

这是阿如与嵇须弥第一次面对面讲话，若不是提前知晓，确实难以将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与跨马提弓的踏沙部糙汉子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