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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眼寒声碎,鬓先白,十一月连下几场雪,进十二月里,反倒日日晴光,恍有春绿之势。
何家丧事刚治完没几日,赶上何盏手头那桩盐税的案子正要了结,忙得他成日天不亮出去,天黑了才归家。
便以此为由,说怕惊扰了父母安歇,吩咐人将后廊上两间屋子收拾出来搬过去住。
他母亲听见,向何齐连哭了两夜说:“媳妇才没了,他就搬到那冷冷清清的屋子去住,跟前拢共就两个丫头服侍。
成日关着门不做声,除了他衙门里的事情,什么都不管不顾。
我就这一个儿子,倘或看着他如此沉郁下去,作坏了身子,叫我往后靠谁?”
何齐心里亦有些烦恼记挂,父子二人自陶家抄家后,一向不曾好言好语说话。
他暗里打算着,儿子虽不孝,近日却遭此悲劫,少不得是他拉下做老子的脸面,先去低个头。
这夜云澹星疏,何盏在灯下看书,听见屋檐上薄霜化水,砸了一滴下来,琤琮一声,像是由过去里响彻回来。
他向着绮窗看,一看便看住了。
直到何齐进门,吭吭咳了两声。
何盏方回转神,抬眼见何齐剪着手落到榻上,他便只好放下书,不冷不热地在榻下作揖。
如今何盏清瘦了几分,留着须髯,眼睛褪脱稚气,凛冽许多,仿佛出鞘的刀,不经意地冒着银晃晃的寒光,立在屋内,愈显君子遗风。
何齐将其冷眼打量一番,心内唏嘘,面上却端着老子的架子丢不开,“媳妇没了,阖家心痛,你母亲更是日夜担忧你的身子,你倒把我们避得远远的,搬到这屋里来睡,愈发叫她忧心。
人早晚有一死,她死了,未必你就不活了?还该打起精神来,落后再续一房妻室,日子一样要过下去。”
不知那句点着了何盏的痛处,竟拂袖侧过身去,抬着下颌冷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怄得何齐一拳拍在炕桌上,“你搬到这后廊上,说是怕打扰我与你母亲,实则是心里还记恨我!
你以为我不晓得,媳妇这病,你只想着是因陶家的事情生出来的,陶家的事,又是我办的,你心里找不着怨处,只好把你老子恨着!”
何盏乜回眼,胡子遮着唇,像是笑了,看不清,“难为父亲竟还记得这些事。
绿蟾在世时,不曾抱怨过您一句,可我日日对着她,时时刻刻都觉得对不住她。
却不知道您怎么想的,心里可曾有一点过意不去?”
何齐心里的火一顶,噌地拔座起来,颤着手将他指着,“好啊,你果然是怨恨我。
我心里过不过意的去?好,我不防告诉你,你老子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当初陶知行的事,我原没有这个打算,自己亲家,一门子亲戚,我犯不着要想踩着他神官发财!
这可是你那位至交好友席大人出的主意!”
一席话将何盏惊转回来,有些难置信。
话说到此,何齐想着索性将脏水一股脑泼在外人身上,总好过他父子二人结下终身仇怨。
因此是非曲直,便由他微妙精巧地处理了一番,“当初上呈朝廷的罪案上,我只能那么写!
林戴文与席泠都在打他主意,倘或交给他们去写,重笔一落,陶知行当时就会没命!
你岳父流放,殊不知我在里头斡旋多少,你还有脸怨我?!”
何盏呆怔一会,渐渐剪起手,笑意逞强,仍有些不肯信,“绿蟾没了,陶家业已家破人亡,眼下就剩两个孤儿寡母,父亲还有什么不敢认的?还要把这盆污水往别人身上泼,难道也是觉得有些良心有愧?”
“放肆!”
何齐跌坐回榻,手颤颤巍巍地垂下来,搭在膝上。
落后一会,他乜兮兮地笑了,“好啊,我生你养你一场,倒不如个席泠,你一门心思肯信他,却不信你老子。
你天生愚钝,怎么不想想,要不是他在其中拿主意,定下大局,林戴文怎么会信他?你不防再细想想,若他干干净净,怎么一下从个九品县丞一跃为四品府丞。
依你的想法,他是靠一身才华,哼,别招我好笑,若只靠才学,早几年他何至于遭那些冷遇?”
屋里突兀地静下来,只得炭盆里噼啪绽放的火花,东一下西一下地在何盏脑子里炸着。
他早该去想,或许他早该想到,但他一向刻意回避着,不敢将席泠往深了想。
想深了,这世上难免什么事都经不住推敲。
沉默中,何齐叹息着擦过他的身,“你天生愚钝,至纯至诚,可这世道与你想的不一样,你老子与你的想的也不一样,就连你的至交,也与你想的有些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