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云闻言额头触地，磕了一个头，直起身认认真真说道：“娘子有待我的心，我亦有待娘子的心，此去京城，一路千里迢迢，危险重重，我若弃娘子于不顾，还有做人的良心么？无论怎样说，我都一定要去的，娘子不必再劝，至于燕竹……请娘子容我去见他一面，我有我的选择，他也有他的选择，总要让他知道我要走了……”

姜洛微知道劝她不住，沉默片刻，点点头道：“去罢。”

燕竹同他母亲苏姨，就住在锦绣楼后的院子里，睡梦中听得‘笃笃’的敲门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披衣下床，跨过小小的庭院，打开门来探头一望，不由得呆住了。

门外清白的月光下，盈盈立着一位绿衣的小娘子，细细的柳叶眉，窄窄的鹅蛋脸，不是横云又是谁？

燕竹还当是在做梦，不由得抬起手使劲儿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人还在。

他尤迟疑着慢慢的问道：“横云么？这样夜深，你怎的来了？”

横云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的道：“燕竹，我要跟二娘子走了，去哪里不能告诉你，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也都不一定，你不必等我。”

说罢，也不等他答话——也许是怕他答话，转身匆匆的走了。

燕竹直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待要去追时，已瞧不见人影子了，淡淡的月光下，一片清冷寂静，方才的情景亦真亦幻，他有些不能确定，只是手足无措的喃喃道：“那我等你回来，不管梦里梦外，我都等你回来……”

就在横云出府告别时，姜洛微也一样在告别，只是她见不到那要告别的人。

晴雪院中点了灯，她从院里走到屋里，又从屋里走到院里，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一切的一切又仿佛都不一样了。

五月底了，院子里的荼花架下落了一地霜白的花瓣，从前梨花盛开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是‘开到荼花事了，春去也’。

这春天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姜洛微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手里握着那枚青白色镂刻勾云雷纹的玉佩，心中默默的道，说好了等他回来的，到底是食言了……

黎明时分，城门坊门次第大开，姜洛微坐在一辆华盖马车里，由前后十几名家丁护卫着，毫不遮掩的出了城门——她猜着要杀她那人不愿声张，否则小鹃早就动手了，昨夜也不会就那样一走了之，所以故意如此，好叫对方不容易下手。

就在她出城的一个时辰之后，一名士兵驾着快马，飞奔入城，传来前方大捷的战报。

——此战共歼敌十二万余人，俘虏三万余人，沈将军深入敌营，生擒英利可汗及二十多名北虏王族，草原诸部皆望风而降，大军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而出城之后的姜洛微，却是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

他们一行人走了约有十天，眼看快要出灵州地界了，刺客没找来，山匪却找上门来了。

那天，她们途径黑风山，停下来略作休憩，却不料半山坡上滚石一般冲下一百多人来，个个都是身穿黑衣，脚踏黑鞋，挥舞着雪亮或者不亮的刀剑，将姜洛微等人团团合围了起来。

领头一位乃是匪头子寨主，名唤陆望明的，他除了黑衣黑靴而外，背上另披了一件黑披风，口中衔着一根枯草，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是个挺拔的高个子，生的浓眉大眼高鼻梁，倒有几分匪里匪气的轩昂。

姜洛微见他们人多势众，且都是不要命的悍匪，不好与之硬拼，便提出愿将所有财物留下，换得一行人平安过山。

那陆望明听了，伸出双手寡落落的鼓了几下掌，似笑非笑的道：“好提议，好襟怀，不过呢，我不能答应，因为我是财也要，人也要，各位乖乖的，往咱寨里走一趟，要是有不肯的呢，别怪咱刀下不留情。”

姜洛微略一思忖，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既没有立时杀人，就尚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向众人点了点头，随着这些山匪们，进了他们的匪窝，黑风寨。

◎开山立寨头一回◎

这黑风寨建在山背面一片隐秘的山谷中，需从半山腰上绕过去。

从上往下远远的看着，只见薄雾缭绕中，房屋疏密林立，倒像个隐世的村庄一般，走进去再看，房子都是就地取材随便搭出来的，虽是过分的简单粗糙，里面的桌椅板凳却也应有尽有。

姜洛微等人被带到了寨主陆望明住着的一个单独的院子里，众匪皆闻风而来，一时间院里院外闹嚷嚷围了不少的人，简直开庙会一般的热闹。

也难怪他们如此，原来这陆望明并非穷凶极恶之匪徒，他向来有两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是劫富不劫贫，二是劫财不劫色，像今日这般把人给带回寨子里，还是开山立寨头一回，怎能不好奇？

于是乎，众匪们便把一双双眼睛骨碌来骨碌去的转着，只看个不休。

陆望明绕着姜洛微主仆三人前前后后走了几个大圈，眼睛带看不看的，还没匪孩儿们瞧的仔细。

最后立在她们面前足有十步远的地方，目光从她们三人头顶上望过去——仿佛是瞧着人呢，其实没有，但仍像模像样的开口说道：“三位小娘子虽穿着男装，却也是俊的很呐，尤其中间这位，简直跟天上的仙女似的，不知都有了人家没有？”

围观的山匪们本来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蚊子似的嗡嗡嗡，闻言忽然哄堂大笑起来，笑声经由山谷回荡，霎时间响天彻地，震的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