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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正对上一扇门,不宽,也不高,梁川需要弯腰才能不和门框撞上。
这样窄小的门是养不出梁川这么高大的孩子的。
我看着他开锁进门,出来时脱光了上身,下面穿了条灰色短裤,肩上挂一块毛巾,手里拿一个瓷盆,站在门口的水龙头前往瓷盆里放水。
水龙头下是一个排水池。
他背对着我,开始往身上浇水,这时我才看到他背那块肉险些被我咬下来。
毛巾吸足水被他拍打在肩后,凉水顺着毛巾在背上流,水流一柱一柱淌过我咬过的伤口,他一声不吭地洗着。
“你可以走了。”
他突然说。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川头也不回地说:“你可以走了。”
我没由端地生出一些尴尬情绪。
他这样淡漠,仿佛半个小时前被无缘无故缠上的人是他,而我是那个腆着脸皮不肯撒手追到他家的人。
我无措地在原地逗留了半分钟,梁川的背影没有一丝想要给我解释和台阶下的架势,他用沉默很清晰明了地告诉我,他在赶我走。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没想通,这晚他对着我折腾那么久,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把他背上咬得鲜血淋漓?再走回校门口,恰好是放学高峰,回家那一段被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的小摊前都是烟火鼎盛人头攒动,我拼命挤进人群又逃脱人群,叫卖吆喝还有应接交谈的声音替我遮住了肚子饿得接二连三的叫唤。
我怒气冲冲走了一路,进了居民楼,上电梯,刚一踏出去,走廊里弥漫着的油漆味扑鼻而来。
我努力思索最近周围有没有搬来新的住户,可又在想,只能在这样的居所里苟且偷生的人哪里还会有什么闲情逸致装修房子,愿意花钱费力装修房子的人——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刷刷新漆,都不会选择在这样的环境里岁月静好。
我越往家走,那股油漆味就越重。
后来我在那一层楼终于拐弯,看到家门前的光景。
门没有关,最里面的窗户也大开着,风穿了个通堂把那道不知多少年岁的门吹得吱嘎响,底部那些卷边上的红锈也跟着在摇曳似的。
我站在走廊,能看到家里一小半空间七零八落的场景。
家里有人来过,翻箱倒柜后的凌乱相比起梁川第一次到我家里来后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刺目的还是那几片墙,平日单调得像孝帽布一样的白墙此刻红白斑驳得宛如什么案发现场,那些红色油漆一眼看得出是泼上去的,办事人的手法非常熟练,熟练得让我立马就能回忆出来这是哪一波要债的人又找上了门。
我用手指试着蘸了蘸门口两边墙上鲜红的“无赖夏峰,欠债还钱”
几个大字,发现字迹还没干透,那一刹觉得债主走时留在字上的余温一下子蹿到了我的指尖。
我这才开始后怕。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房东应该已经睡下,附近也不会再有旁人出没,我松了口气,得趁房东发现之前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否则明天就得被扫地出门。
那一瞬间我觉得很累,一个还有一套理综和英语试卷没做的高三生,在离高考还有不到三十天的这个晚上首先要做的是上大街去找几桶白色油漆,然后把这个自己住不了几天的所谓的“家”
里里外外粉刷一遍。
我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给自己半个小时整理情绪,没让兵临城下的崩溃把我搞得一塌糊涂。
然后我起身,拍了拍裤子,进电梯下楼时还在思考怎么去店里忽悠别人给身无分文的我几桶油漆和粉刷工具。
后来我一直没弄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梁川的。
是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还是那个晚上出电梯的那一刻,看到他站在两桶崭新的白色油漆旁,早料到我会下楼似的一直靠在门边那么等着我的时候。
他换了套白色的t恤和黑色牛仔裤,仰着头,两臂交叉在胸前,靠在大门门框。
梁川脖子细长,我走进时看得到隐隐约约的青筋,或许是人太瘦了,他的喉结有些突出,偶尔跟着闭眼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大概等得太久有些疲惫,他一直闭着眼睛,身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都往他身上打量,他也一副全然不知道的神态。
衣服和裤管套在他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大厅灯光照得他的皮肤很苍白,睫毛和头发被衬得黑而浓密,在他额头和眼下投了一片阴影。
我没问他今晚无缘无故拖延我回家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场闹剧的发生,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高三二班?”
他那时一边刷墙一边说:“你校牌上那么大几个字,我又不瞎。”
我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下晚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