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宗旻要他回来，那他就回来，可他真怕啊，他怕如果有一天宗旻要他走的时候，他会不舍得走。

宗旻把大衣挂好，回头看倪决已经在佣人的带领下把倪山乔安置好，小东西睡觉都皱着眉，倪决轻拍着哄了两句，一瞬间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他和宗旻的呼吸声，他回过头去，宗旻正入神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示意宗旻和他出去，轻轻关上门，才听见宗旻低声问：“阿姨呢？”

“她……再嫁了。”

倪决露出一个苦笑，他原以为宗旻是会恨他母亲的，却想不到宗旻的语气这样平和，“我和她联系不多，她现在的丈夫……不喜欢我去见她。”

一个未婚先孕的oga，去哪儿都是拖累，两人都心知肚明，沉默了半晌。

“父亲他……过世的消息我还是去年在新闻上看到的。”

过了半天倪决才艰难地开口，语气很涩，“到底当时是怎么回事？”

“早年的旧伤复发，病得很突然。”

宗旻很平静，眼神里已经看不出哀戚，“当时联系不到你。”

“我知道。”

倪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父亲想必也不愿意见我。”

当然是不愿意见的，当年事发突然，他母亲与人偷情，设计谋夺家产，恰巧被宗旻撞破，为着要挟宗旻在酒里下药，试图拍下些照片视频当作把柄，却不料正遇上他的发情期，他被跌跌撞撞的宗旻一把拽进房间去，醒来时宗旻还在熟睡，宗家却已经变天。

他母亲一朝事发，被大怒的宗正扯着头发掼在地板上，又撞见他从自己最青睐看重的长子床上赤裸着爬起来，把他从床上扔出去后就大骂他不知廉耻，他还记得母亲当时散着头发，嘴唇抖动着看他：“他要把我送走，小决，你走不走？”

他当时几乎是六神无主，后颈腺体上的牙印还泛着血痕，他裹着一张蔽体的床单，宗旻就和他一墙之隔，等宗旻醒过来……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那个牙印，心里默念，哥哥，我不管旁人，我只不要亲眼看见你恨我。

他几乎是狼狈地坐上那辆车的，宗正眼里本来就没他这个私生子，现在更是怀疑他是母亲与旁人所生，手段可以说是雷厉风行，他们被送到一个偏远的小镇，说实话，不是没有恨过的，可他两年前看见宗正的讣告，还是掉了那么几滴眼泪，他有过一个爸爸，虽然只有那么几年的时间，但从今往后，他却是真真正正地没有爸爸了。

何况，宗正死了，宗旻该有多难过。

“回神。”

宗旻看见他在发呆，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没什么。”

倪决勉强地笑了一下，“就是看见人都不认得了，这个家也都变样子了。”

宗旻默然了几秒，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倪决小声惊呼了一下，他的气息几乎是马上就乱了，只能任人牵着往前走，直到宗旻的手从他腕子上滑落，他才抬起深埋着的头，呀了一下：“这是我的……”

宗旻推开门，是他原先住的房间，一应摆设家具，和他在的时候一模一样，丝毫未变。

不能说是不开心的，倪决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当年他走得匆忙，基本上什么都没带走，有点怯地走了两步，然后就哒哒哒地跑了进去：“怎么这些……还都留着。”

“你要是喜欢，就还住这儿。”

宗旻在他身后开口，“要是不方便，就再挑个大点儿的房间。”

“我以为……”

倪决喃喃道，“父亲会把这些都扔了，毕竟他当年连我都不想多看一眼。”

“本来是要扔掉的。”

倪决背对着他，没怎么听清，转过身来，像只懵懂的小兽那样看着他，宗旻抚着小臂上的那道伤疤，勾出点笑，眼神柔软，“没什么，他不舍得。”

倪决的心就那么，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

他撩起眼皮，湿润润地看向宗旻，试图在那人冷峻的面容上寻出些端倪。

以前他从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宗旻，借着走廊转角交错的光影，没两秒就把自己要干什么就忘了，入神地看着宗旻，看他眼睛的形状眼尾的弧度喉结的滑动……清晰得像是在做梦，直把宗旻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头去，他才反应过来，有些失措地垂下眼睫，薄薄的眼皮都在泛红。

他不要什么稳固的爱，只借着宗旻从指缝漏出来的这一丁点儿柔软纵容，他就知足到再没什么欲念，低着眉把门轻轻带上，宗旻像是已经知道他不忍去动旧日的房间，轻轻抚了下他的额头，有一种恒久的暖热。

又碰我，倪决看宗旻转过身去，悄悄地鼓起脸来用双手揉了揉，只觉得自己手指都被烘热起来，宗旻都走到楼梯处，他才急匆匆地跟上，亦步亦趋地下楼，宗旻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点疲态，但眼睛却依旧有神，黑曜石一样，定定地看向他：“睡吧，看看缺什么，明天叫人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