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问感觉到什么，可是程松直都懂，感觉到遗憾，感觉到悲伤，感觉到痛苦，感觉到后悔，感觉到母亲再也没有回来的失落和空洞，感觉到死亡与他们距离如此之近，来势迅猛而又悄无踪迹，感觉到岁月光阴如流水一般，不可阻挡地冲刷掉一个人存在的痕迹，而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程老师知道，他的孩子不比三中的学生差，他的敏感，他的真诚，他的脆弱，他独特的人生体验，都让他和别的孩子不同，他可以越过技法的层面直接与隐藏在语言之下的真诚灵魂对话。

“松儿，不要把自己遮蔽起来，只要你的心还在跳动，就可以与世上一切真诚的灵魂相遇，明白吗？”

程松直泪眼婆娑，点点头。

程老师给孩子擦了眼泪，不读书了，却道：“书房里有史铁生的书，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

程松直点点头，扭头就跑到书架前扫视起来。

他们家的书房三面都是书墙，密密麻麻的，程松直没有找书的技巧，爸爸又不告诉他书在哪里，他就只能仰着头，一排排扫过去，十多分钟后，他在第二面书墙的第三排找到了史铁生，好几本。

“要哪一本啊？”

“随便你，挑一本你看得顺眼的。”

不爱读书的小孩，当然是最喜欢薄的，程松直很机灵，不仅比较书的页数，还翻了一下，比较字体大小，行间距，总之就是要找一本读得最快的。

小孩拿着挑好的书回到爸爸身边：“这个。”

“你可以试着每天读一点，然后我们可以交流阅读感受，不管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你觉得写得好或者不好，都可以，只要你能说出理由来，行吗？”

果然要读书，程松直有些畏难，但不愿意放过和爸爸交流的机会，想了想，问：“每天要读多少页啊？”

“不要管，读一页也行，两页也行，你要是看高兴了，一天读完都行。”

“那，我们要怎么交流呢？要写读后感吗？”

程老师忍不住笑，小孩真是被学校的语文课给吓得一点都不爱读书了。

“不用，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格式，没有字数要求，不用管说得对不对，只要你说，就可以了。”

程松直稍稍放了心，点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第一次和爸爸交流阅读感受，程松直很害怕被批评，可是语言组织能力又很差，磕磕绊绊的，讲了好几分钟，觉得自己讲了一堆废话，可是爸爸竟然很意外地表扬了他，然后跟他讨论了一下细节。

程松直很受鼓舞，当天兴趣大增，晚上一口气把书翻完了，凌晨两点多才睡下。

凌晨两点才睡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一早起不来，闹钟响了好几轮，程松直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睛，一看七点半了，浑身过电一般震颤起来，立马清醒了。

糟了糟了！

程松直边穿衣服边念，八点要上老师那里去的，怎么七点半才醒啊？这下人也不困了，拾掇起来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程老师看着小孩从卫生间里冲出来，端起餐桌上的一杯豆浆，“咕噜咕噜”

往嘴里倒，皱着眉头看表：“这才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就在楼上，不用这么着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