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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借了朋友的汽车接送她。
两天都是晴雨天气,下一阵小雨然后出大太阳,潮湿闷热,她坐在开了冷气的充满皮革气味的车里,看着布满整块车窗的小小雨滴,又透过它们望向车外的街景,望向行走的人们和过往的车辆,每个人看上去都身负重任。
高中毕业后那个求学生涯中最长的暑假,周曼用好不容易攒下的零花钱买了几样廉价化妆品,尝试着学化妆。
对于自己已经成长到可以自由地化妆、打扮的年龄这件事,周曼并不十分理解,她不知道应该做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除了枝伊向她展示的、远离事件本质的小事之外,她还能做些什么。
在接触不到本质的时候,她只能去模仿表象。
亲戚中最财大气粗的姑妈为了庆祝她考上重本线,奖励给她一台笔记本电脑,她用那台电脑找了所有可以找得到的化妆视频,拿出钻研习题的精神,一个一个看,慢慢跟着学。
她对此道的悟性不高,对枝伊很在行的画眼线和刷睫毛等事更是手足无措,经常将自己画成熊猫眼。
因而她只敢躲在房间里化妆,看看成果,然后卸妆,再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走出房间。
直到她对化妆的各个步骤形成肌肉记忆,假期早就所剩无几。
两个多月里,她出了一趟远门,妈妈和她去旅行了。
因是庆祝她终于毕业并被全家都满意的学校录取,所以妈妈在安排行程前询问她想到哪里玩。
她说了枝伊小时候居住的城市。
妈妈怪道:“为什么想去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不知道,但是我想去。”
那时她们正在吃晚饭,妈妈并没有深究她的想法,只说:“等会儿散步经过旅行社的时候,进去问问吧,有合适的旅行团就直接报名了。”
“好。”
十、铠甲与搜索
九月初,周曼带着录取通知书、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两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袋、一个水桶、一捆衣架、一张凉席,坐在爸爸借来的汽车后座,去往一座陌生的城市,进入一所此前熟悉了名字和照片的学校,成为一名崭新的大学生。
周曼念的专业是家人帮着选的,以毕业后能够轻松地找到不错的工作为最大目的。
周曼对此全无异议。
未来太遥远,她没有想法,没有爱好,没有创造的欲望,需要继续学习的专业知识,日后需要她完成的工作,都无法让她产生丝毫的向往之心,那些与她的喜好无关,只是生活下去的必要工具而已。
她像一只被圈养的羊,只知道按时排队被剃羊毛,按时吃草喝水晒太阳,没有接触过天生天养的同类,没有得到过祖辈的教诲,不懂得如何辨认方向寻找水源。
她看向羊圈以外的世界,一派茫然。
生命似乎经历了一次暂停,身边所有事物都慢了下来,从千军万马的战斗般的急迫中骤然减缓,过度投入到战斗的人,过度信赖手中刀剑的人,例如周曼,都会感到无所适从。
从来不知道上学可以和放假没有两样,周曼傻乎乎地面对着每天过多的空闲时间发愣。
开学时,为了尽快融入大学生活,也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她和比较要好的舍友参加同一个社团,一周两回社团活动,要么去学校斜后方的以一座矮山为中心的绿化公园徒步,要么围着学校夜跑,锻炼身体,偶尔会参加社团会议,帮助几位学长学姐策划活动,斟茶倒水,跑前跑后。
周一到周五的白天就懒散地踩着点去教学楼上课,老师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糊里糊涂地看着投影幕布上的课件,然后在没翻开过几回的课本上随意做笔记,写完就忘了。
期末复习之前,几乎没有知识能够钻进她那混沌的脑子里。
在大学授课的老师们似乎都是行业里了不起的人,但周曼尚未切身体会到老师们在社会意义上的成功,也就无从对他们产生崇拜心理,更没有意识到与老师相熟会得到一些神奇的实习机会,只当他们是和中学老师一样的普通老师,一切交集都在课堂上,课后见了他们还要赶紧躲开。
周曼总是和几个舍友一同行动,每天聊得最多的话题是下一顿要吃什么,然后反驳各种答案,再结伴去饭堂吃饭,或者哪部电视剧比较好看,大家各自抱着一袋零食坐在电脑前看。
她那部无比金贵的、让她被妈妈摁着脑袋对姑妈说了百八十句谢谢的电脑在学校里的用途主要是娱乐,没到学期末交作业的那几天,它都不会有学业方面的任务。
周末或者两三天的公共假日,她们基本都会出门到处闲逛,好好参观一下这座素未谋面的城市,毕业之后,她们可能不会留在这里发展。
她们每天都有很多的时间,但没有钱,所以也只能闲逛。
班级里有同学去当家教挣零花钱,曾经问过周曼要不要一起去,请家教的学生多是初中生,还有几位高中生,需要补习的科目大多是理科,正好适合她们。
周曼想也没想就果断拒绝了,她宁愿挨穷,也不愿意再次接触初高中的教科书和练习册。
只是周曼要花钱的地方其实挺多的。
有好几年时间,周曼陷入到靠着打扮来武装自己的魔咒中。
周曼在化妆、护肤、发型、穿搭等方面的兴趣越来越浓厚,用于钻研它们的时间越来越多,有一段时间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要躲在被窝里熬夜上网,生怕自己错过任何知识点。
她觉得自己落后于别人太多太多,在扔掉穿了三年的校服的那一刻,她很慌张,她发现衣柜里没有可以穿出去见人的衣服。
再环顾四周,她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她不曾作为一个面目清晰的个体存活于世,十几年来,她的脸上都呈现与大多数人一致的面貌,乍一想,连她自己都叫不出自己的名字,当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她看不到自己和别人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