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鸢抹去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轻声道：“顾姨，我带了你爱吃的油饼，你是不是好久没吃啦？”

她靠着顾随辛坐在床边，掏出一直放在怀中保热的油饼，方打开油纸，一股许久未能出现在这间屋子的香味弥漫。

顾随辛止了哭声，从指缝中看见近在咫尺的油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是她和晚儿幼时偷跑出府也要吃的东西。

淮鸢俯身抬头，从指缝中看着顾随辛，道：“好啦顾姨，你先吃嘛，吃完了想哭再哭，不然我这捂了一路的油饼都要凉啦。”

顾随辛笑骂：“你这丫头，你顾姨是这么爱哭的人吗？”

淮鸢笑着掰开油饼，分了一半递过去，见顾随辛缓过劲来，终于有时间慢慢打量，这一看心却凉了半截。

她的面色，已近油尽灯枯。

顾随辛笑道：“你不用这样看我，我的身体我明白，我的确是时日无多了，不过能在死之前见到你，已经心满意足了，待来日在下头见到你母亲，我也算有脸面能和她说话了。”

淮府的冤屈不止压在淮鸢身上，同样也快压倒顾随辛，况丈夫的不作为，更让她添了几分为虎作伥的罪恶感。

淮鸢苦涩道：“是谁下的毒？”

虽然已经听顾珩褕说过一回，但她生怕转述有误，还是想听顾随辛亲口说。

顾随辛道：“那日我在书房找到那封你父亲写的将军府罪证，立时赶去侯府要找大哥商量，谁知侯府没人，我只得又跑去将军府，谁知那守卫见我到了，竟百般阻拦，只说今日有贵客。”

淮鸢心想，也许便是那舒王余孽来寻了盛威。

顾随辛道：“他们越阻拦，我越是笃定里头定有见不得人的事，于是我避开侍卫，从后墙翻进了将军府。

刚落地就恰巧撞见了盛威和大哥几人，我那时只想着赶紧把大哥拉走，别被那人渣拖下水了，就迎着他们走过去。”

淮鸢道：“里头有舒王余孽的人？”

顾随辛点头，道：“其中有一个面生的，看见我就说‘应府的人也可以？’，还没说完，大哥就怒斥‘不行’，然后我就被大哥赶了出去。”

“待我回府，心知许是撞见了什么事，我知晓盛威那人最是险恶，因而那段时日也不敢随意出门，也就没及时将那罪证拿给大哥看，如今想来幸亏没让盛威瞧见，否则岂会是下毒，怕是当天我就没了命。”

淮鸢心有余悸，道：“怕是侯府也已同流合污。”

顾随辛道：“不错，如今大哥与将军府走得极近，朝廷上的事我不懂，可大哥的确是与我越来越疏远了，连那日我被嫂子暗中下了毒，他亦是什么也没说，不，我想他也许一早就知情。”

淮鸢半晌说不出话来，自幼亲近的哥哥渐行渐远，到了如今的漠然，该是怎样的情绪她不敢去想，精神上的，身体上的，双重打击，顾随辛这一年该是拥有怎样强大的信念才能支撑过来。

顾随辛道：“不说我了，说说你，你怎会到了瑾王那儿？”

淮鸢眨一眨眼，心知顾姨是在问她如何寻得的瑾王庇护，耐不住想到了晏屿青近日愈发不加掩饰的偏爱，心中微赧，面上仍是板着：“父亲曾医治过太妃，他承了恩情，只是为了报恩罢了。”

顾随辛道：“那你们好好待在外头便好，为何要回到这京城来？阿鸢你年纪小，不明白很多事，往日那些亲人朋友，如今恐怕早已成了仇人，莫要害了自己啊！”

淮鸢心想，原来顾姨以为她回京城，是舍不得从前京城的朋友们，可她早在淮府倾覆的那日就明白了，世上哪有什么比得上利益，曾经多少攀附淮府的，临到头了否认交情是轻，更甚者直接将往日情分扔在地上还不嫌够，还得要一人踩一脚才能表示衷心。

顾随辛道：“你回来见过阿褕了吗？他和侯府的人不一样，他是无辜的。”

淮鸢摇头，道：“如今以我的身份，见他不合情理，将来有机会自然会见到的。”

顾随辛听出她话中的不在意，心头也不知该庆幸又或是失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有意撮合这对青梅竹马，男俊女美，自幼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

她没有孩子，一直将顾珩褕当作自己的小孩，若他们二人将来能成婚，她便是最高兴的人。

她私下对大哥提过这话，他似乎并未反对，顾珩褕更不用说，少年郎的心思哪里藏得住，她一早便发觉藏匿的情丝。

只是淮鸢的心思她看不透，若是说她全然无意，可对她们屡屡撮合行径，自始至终也从未说过一个不字，可若要硬说她对顾珩褕有什么情愫，那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幸得阿晚也对顾珩褕满意得紧。

淮府一朝出事，二人身份瞬时天差地别，莫说成婚了，若不是淮鸢机灵，怕已是天人永隔。

只是顾珩褕的痛苦她看在眼里，动情的人怎可能会好过？何况是自家人亲自毁去的。

从前淮鸢的冷淡，倒是免去了许多无用的烦忧。

这样般配的金童玉女，却看不见未来，顾随辛只恨，恨将军府，恨贵妃，恨舒王余孽，恨大哥，恨夫婿，恨一切将美好毁去的人，她也恨自己，只能无能地躺在榻上任人宰割。

顾随辛叹息，道：“阿褕他一直念着你，他为淮府守了灵。”

淮鸢沉默半晌，道：“我会感谢他的。”

如此，竟真是半分情意也没有。

顾随辛不再执着于此，换了话题，问道：“你如今住在何处？身上可有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