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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余没有太多心思吃饭,但他爸做得辛苦,又这样期盼他回来,难得他妈也在家能三口一起吃一顿晚饭,他怎么好意思说不吃。
他坐下来,他爸并没有怎么吃,一直笑着在挑那些好下口的肋排给他和他妈,直到他硬夹了一块到他爸碗里,祝成礼才吃起来。
祝余看着他爸,那个中药看来是真的有效,他舅妈难得靠谱一次,只要他爸真的能一点点好起来,不管她之前做过什么,他都会一辈子感谢她。
祝余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梁阁那双瞋黑的眼睛,和他冷峭固执的少年脸庞,心里糟成一团。
可他吃了太多他爸丰盛美味的父爱,玩那一下午又颇费了些体力,终于还是不敌困倦沉沉睡过去了。
周一祝余没有来上课,梁阁看着空空的座位眼色渐深,可是第二天祝余仍然没有来,祝余绝不可能因为那件事或者为了躲他而两天不来上课,第二节下课,梁阁去找了项曼青。
向来直截了当的项曼青难得有些欲言又止,只隐晦地说,“他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
梁阁坐最近的那班高铁到了y市的省城,又转城际到了y市,出了站就直接上了出租,等他下出租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在一片哀败的黄昏里,这个群山环抱的村庄显得偏僻而窳陋。
他在残败昏红的夕阳里拖着长长的影子,找到了正在办丧宴的人家,楼房外面是老油布搭的简陋棚子,摆着许多红色圆桌,桌上是吃剩的饭菜,满地的鞭炮。
他看见正帮忙收拾丧宴碗筷的祝余,戴着白孝,明明只几天却好像已经清减了不少,低下头能看到他尖尖的下巴颏,眼底有苍白的失水过多的红。
祝余端着一摞脏碗碟转过身,就看见梁阁沉默地立在黄昏里。
祝余带着他穿过一片丰茂的芒草地,绒白色的长穗像夕阳的火把,在夏日的晚风里沙沙摇荡。
他们一起坐在田埂边的石板上,面前是一条并不宽阔的水流平缓的小河,水面泛起夕阳色的涟漪,清波温柔。
祝余按着家乡的老规矩捧着遗像走了一路跪了一路,膝盖上全是石子硌出的紫红色的伤痕,但他已经不觉得疼了。
她妈趴在灵柩上不让下葬,她还才刚过四十岁,却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乱发垢面,眼泪都流干了,喉咙都是哑破的,这个向来温顺的女人撒泼一样地拍着棺材,“祝成礼你起来!
你给我起来!
你不准死祝成礼!”
差点一头撞死在棺材上,最后哭得晕过去才被人抬回去。
他想起他爸给他的信。
“满满好,第一件事就要告诉你,不要怪你妈妈,我知道我活不久了,不是她的错。
这几天总回想起当初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我那时候看《山海经》,里面说招摇山上有一种吃了就不会饿的草,叫祝余。
爸爸当时想,我不需要你多么努力,多么出人头地,爸爸只希望满满能吃得饱饱的,快快乐乐长大,一辈子不挨饿。
可是爸爸没有用,满满和妈妈过得那么苦,满满每天那么用功,多睡一会儿都舍不得,爸爸好愧疚。
我经常想,我多活一天,到底活了什么呢?我多活一天就多痛一天,就多拖累你们一天,就害你们多担心一天。
可是我又想如果真的死了,满满就没有爸爸了。
满满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应该真的就没有了,以后不管妈妈有没有建立新家庭,找没找新爸爸,请你多爱妈妈,不要怪妈妈。
也稍微请你不要太怪爸爸,爸爸也想看你长大,看你更优秀,看你去生活,去犯错,去跌倒,去生命中再创生命。
可是爸爸现在好痛,痛得模糊不清,写得乱七八糟,爸爸快要走了。
满满不要难过,以后不要怕鬼,不要怕黑,什么也不要怕,爸爸会把满满和妈妈保护得好好的。
你不要当爸爸死了,你只当爸爸走出了时间。
且自珍重,且耐寒冬。
爸爸与你,山水有相逢。”
祝余的眼泪无声无息流了满脸,眼前模糊一片,心口缺了一大块,心脏像被人紧紧握住,搐疼不已,他哭得牙关都颤起来。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爸给他剪指甲不小心剪到了他的手,捏着他的指头内疚了好久,一直说,“再也不会了,爸爸再也不会了。”
他明明知道他爸心里苦极了,早就觉得生命毫无意义,他还是自私地拖着他爸不想让他离开。
梁阁陪在他身边,听他无声无息地哭着,忽然说,“我给你说个笑话吧。”
“有一天麋鹿在森林里走丢了,于是他打电话给长颈鹿,‘喂,我迷路啦’。”
梁阁仍然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可他滑稽地真就做个打电话的手势,“长颈鹿说,‘喂,我长颈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