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各自心中，第一次被对方抛弃的时刻。

那时候的嘉倩根本不敢跟游扬说实话，她自觉那实话背后的代价她承担不起，面前有高考这座大山，她根本不敢接受这若有似无的真心。

何况在那之后，游扬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们的连接，仿佛这连接从未有过，如果不是2014年她在游扬家里那见那张黑胶唱片，她恐怕也不会抓着这连接不放。

玩完了猜电影的游戏，游扬走进了卧室，嘉倩走到柜子前，随意翻了翻游扬的唱片。

这首诞生于1999年的《firstlove》，唱片封面是宇多田光的照片，2007年从游扬的耳机里听到之后，这些年她听了上千遍，它就这么待在唱片架上，封面甚至有些灰尘，好似她尘封的记忆。

高三最后一段时间他们不再说话，也不再一起回家，但班上不再根据月考名次排座位，他们三个人的位置就这样戏剧化地固定了下来，嘉倩坐在游扬前面，耳朵里面塞着耳机，埋着头做题，一做就是一整天。

她成绩变得很好，最后只剩三个月的时候，考到了年级第二名，离游扬只差了两分，那两分是她给自己制定的下次模拟考的目标，可惜她的对手感觉到了威胁，也终于开始努力读书了。

天才的努力和凡人的努力从来不是一个量级的增长，游扬也只是上课背背书，自习刷刷题，下个月就超了梁嘉倩二十多分。

站在排名榜单前，梁嘉倩气得牙痒痒，游扬刻意过去假装关心了一下成绩，实际是想看看梁嘉倩的表情。

“看来还是题做的不够啊，这数学……惨不忍睹。”

他口气带着遗憾，嘉倩却完全听出了他的讽刺。

那一次模拟考的数学很难，游扬也只考了130，130对于他一个总考满分的人来说，的确惨不忍睹，但嘉倩只考了105，还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考到的105。

仿佛打回了原型，她还是高一那个敲不开数学的门的梁嘉倩，可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哭了，而是更加努力地学习。

其实游扬后来能去北大，他真得感谢嘉倩，他整个青春都受困于存在主义危机，总是觉得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是嘉倩把他带到了凡间，让他有了凡人的情感，有了凡人的志趣，甚至在高三的最后三个月，让他拼命学习了一把，最后考出了个前所未有的成绩。

可是他倒是去了北大，开启他的皇冠一生，嘉倩却是拼命挣得了一个空欢喜，最后什么都没有。

第一次高考她也考得不错，她的分数可以去人大，但是一直到学校开学，她都还没有清醒，清醒之后又是漫长的治疗，以及更漫长的精神治疗。

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在高考之后完全指向了不同的方向，北大的四年对游扬来说就是价值回归，他认识了很多跟他一样天赋异禀的人，有了很多可以完全t到他的朋友，在那中间几年，他是真的忘记梁嘉倩了。

而嘉倩走过的每一步，仿佛都在潜意识里试图接近游扬，考研的时候她差点就填了北大，全宿舍的人都劝她：“北大每年就招这么几个人，咱一个双非怎么跟人拼啊？”

报名那天她真的想了一整天，在北苑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跑到第35圈，她终于释怀了，14公里长跑产生的多巴胺，才让她清醒了一点。

可北大那两个字是她的梦，虽然她早已不知道这梦的核心是什么，她究竟是想要和游扬的人生相关，还是她根本就是想拥有游扬的人生呢？

后来她在法大过得也算不错，成绩名列前茅，拿国家奖学金，是老师非常喜欢的学生。

2014年，她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一切，那些过去就当从未发生，她和眼前这个人就当重新认识。

可她拿起这张唱片，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从过去走出来，这么多年，游扬始终在她的人生里，现在也依旧还在。

而在那感人至深的时刻，游扬却在卧室接起电话，清澈地来了一句：“宝贝，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呢？”

电话那头究竟是谁，我们谁都不知道，总之不是此刻站在客厅里，犹如被雷劈中的梁嘉倩。

番外07暗中观察

那天晚上嘉倩睡在游扬家的次卧里，但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反反复复开了几次灯之后，她开始浏览游扬的书架。

手边是一些经济学相关的书，一些英文书，最上面两排有哲学、历史、人类学还有文学，有的塑封都没有拆，有的却挺旧的，应该看了挺多遍。

她拿出来一本泛黄的《西西弗神话》，扉页上是游扬的签名和一个日期：2007年6月，那时候他们读高二，她每天都埋头在数学里，游扬却已经在看存在主义哲学了。

嘉倩也很喜欢看书，在重庆那些热得发昏的夏天，哪里都去不了，她就躲在图书馆里，在她最常去的政治历史那一排，她经常遇到一个同年级的男生。

大三的某个没课的下午，她席地而坐，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沉浸在手上那本福山的书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她抬头一看，是那个经常跟她一样席地而坐的人。

“有事吗？”

她摘下耳机。

“同学，你看的是《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吗？”

男孩蹲下来。

“是啊，怎么了？”

“你还没有看多久吧，能不能把这本书让给我啊，这书我看了一周了，就剩最后一点儿了，要不你先看他这本《政治秩序的起源》吧？这本写得更好，你手上那本全是偏见，看多了容易胡思乱想。”

嘉倩默默盯了他三秒钟，她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求她就求她，凭什么要替她选书呢？他哪来的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