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平米不到的诊疗室赵方洲无处遁形，只想冲出门去，径直下班，此刻他只能庆幸自己戴着口罩，慌不择路只是他的心理活动，握住椅子扶手他强装镇定。

“你好，你哪里不舒服？”

赵方洲尝试低头，最后一秒的伪装却被嘉倩一句话点破。

“赵方洲，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上周不是还吃了饭吗？”

嘉倩以为她是去给赵方洲惊喜的，却没想到赵方洲如临大敌，工作场合的他是个正人君子，绝不是会在app上约女生出来的饥渴男，可惜这讯息被他脸上的口罩隔绝了信号，嘉倩坐在面前一个字都没有收到，她就像一只俄罗斯大黑熊，随口打了个招呼，就把赵方洲拍出了内伤。

在接下来十分钟的就诊里，赵方洲一句话没多说，嘉倩才终于悟出了他的隐疾，她给了方卉一个眼神，让方卉出去等，然后开诚布公地说明来意。

“其实我就是刚好看见你在坐诊，所以想着见一面，当面跟你道谢。”

“道谢？谢什么？”

赵方洲取下口罩，起来做了几个拉伸动作，然后背对着嘉倩，看向窗外。

“谢你上周请我吃饭啊，我没吓着你吧，那天状态不是很好，不好意思了，不然我再请你吃顿饭当赔罪。”

听到这话赵方洲转过身，他靠着窗沿上，饶有兴趣地打量嘉倩，嘉倩对这个动作有严重的心理阴影，那一年若琪从医院的窗台上跳下去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晃晃的阳光，这恒久的记忆变成了她心上一道不能触摸的疤，但她脸上难测的表情却被赵方洲曲解了意义。

“刚才那个美女也去吗？她去我就去，你没告诉她我们怎么认识的吧？”

赵方洲今天这么一出正人君子的戏码，原来只因为有了目标观众，可方卉也是纵横情场的猎鹿高手，赵方洲这点小把戏，只能说是妖怪见了菩萨。

她拿出手机在赵方洲面前给方卉打电话，问今天晚上她们两人的聚会能不能再加入一位男嘉宾，方卉欣然同意了，两个人回家换衣服，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晚上七点，三个人出现在了附近新开的湘菜馆，席间赵方洲用意太过明显，添茶倒水无所不用其极，在赵方洲的嘴里，他和嘉倩就是普通网友，没有半句假话，却也没有半句真话。

他对女生之间的友情终究还是一知半解，殊不知在来的路上，嘉倩已经把她和赵方洲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方卉，这晚的约会就像是两个都市女性的素材搜集，他们在赵方洲做作举动之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憋着笑看完这一出表演。

晚上回到家，嘉倩躺在沙发上想着这一天发生的种种，她才发现原来在app上约陌生男人出来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沉浸式体验这个世界的多样性，以便去抵消这日复一日没有年轮的生活里，无限的空虚。

约会陌生男人是一个通道，让她可以离开生活哪怕片刻，就像她一个人封锁在家里的那些日子，她留着一个小小的暖光灯，不管白天黑夜都在看墙上的倒影。

等到大洋彼岸的游扬起床了，就和他打一个短短的视频，看着视频里面游扬乱糟糟地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餐，再西装革履地出门去，挂掉视频的瞬间她就像从直升机上跳进了大海，那种空洞又难过的心情瞬间冲击她的全身，入水的速度快到来不及准备，每一帧都是锥心之痛。

为什么在这最艰难的时候，游扬不在她身边？不在她身边，甚至早已不在她的生命中，他们的人生在两种完全不同的自由度上奔忙，她对未来毫无信心。

于是她再一次放弃了这种遥遥无期的等待，她在各种意义上放游扬自由了，而这一次的告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心照不宣，没有争吵没有冷战，连续几个月的疲惫之后，他们不再试图跟进对方的生活，也是真的明白了，始于任何缘由的爱情，都会结束于两个人的精神和生活不再相关。

比起鞭长莫及的深情，如今的她更容易被触手可及的温情打动，身处其中时常忍不住落泪，所以她成了在王晨宇的婚礼上哭得最惨的人。

从新娘入场开始到最后礼成满场鼓掌欢庆，她数次眼泪上涌，不为别的，只为她几乎在那一瞬间确定了，自己此生都无法拥有这种幸福。

她爱的人不相信婚姻这种凡俗定义，爱她的人又只会让她被凡俗套牢，这个世界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走入婚姻，有那么多对新人面对面站着念着结婚誓词，她最想念的那个人却从未站在她身边。

新人在舞台上十指相扣，美好得像童话故事的结局，那些过去的名字却像幻灯片在她眼前逐个出现，她又仿佛看到高考之后的那个夏天青春年少的他们，在那个明亮如幻境的炎炎夏日里，带着毛茸茸的心情相互触碰。

那时候她对未来的想象还是万花筒，33岁的时候却好像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想象都被写上了结局，好像他们的生活也就这样毫无新意地过下去了。

她依旧在这样的画面里，假装若琪坐在旁边，想象她在一边刻薄地说，“人家大喜的日子，不是请你来哭的。”

这想象越是细腻就越是让她心碎，她在这半个小时的婚礼仪式里，把最怀念的人都复习了一遍，然后她接过宋涛递给她的热茶，接受了这33岁风平浪静的人生。

十天以后方卉跟她分享的八卦，却让她这一天的多愁善感变成了一个笑话，原来方卉没有出席王晨宇这场盛大的婚礼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临时出差回不来，而是在王晨宇婚礼前两天的单身派对上，王晨宇凑在方卉耳边说，他最爱的人依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