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却还有一份真正的天职，就是牢牢看守自己的精神状态，使它不会被任何人为因素撼动，也不会陷入循环往复的动荡之中。

在他们的关系里，她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信号，于是她总是急于抽身，一定意义上，游扬也是如此。

除非紧要关头，他绝不轻易开口说爱，因为在他的意识当中，爱情是一种竞争关系，爱得更多的人输得更惨。

爱得更多，就给了别人伤害自己的权利，这么多年他们反复的拉扯也印证了这一点，他无法控制自己想念嘉倩，却能想尽办法让自己并不耽于爱情。

可是爱情这东西，哪有这么容易抽身，在樟宜机场到达口看到嘉倩的时候，他身体里无数个分离的片段被触发，他对离别的恐惧已经蔓延至此，连见面都伤感，嘉倩上来就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久久不放开。

“怎么了？”

他感觉到了嘉倩的伤感。

“没怎么，感觉就像梦一样。”

嘉倩淡淡地回答，但是游扬知道她悲伤的原因，她也一样，从见面开始就已经预设了分别。

在新加坡的这三天他们去了环球影城，去了动物园，去了好多游客才去的地方，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旅行，也算是实现了当初游扬说要带她去旅行的承诺，只是这三天的行程显得过于仓促了，好像还没有拥有就失去了，游扬走的时候嘉倩没有去机场送他，她再也不想流泪了，她改签了机票，在游扬走之后的一个小时飞去了巴厘岛，从此开始她真正意义上的独自旅行。

花了一些时间她才到乌布，十年前看《美食、祈祷与恋爱》的时候，嘉倩就很向往这个地方，茱莉亚·罗伯茨演的女作家在生活碰壁的时候出门旅行，最后在巴厘岛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嘉倩做了些功课也去到了这位药师的家里。

这里住着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旅行者，90多岁的药师还在替人看手相、做疗愈，嘉倩坐在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磁场震动。

他依旧像旅行攻略里说的一样，对谁都说“你将会非常富裕，并且你会活到100岁”

，可惜富裕和健康嘉倩都没多大兴趣，于是一开始她也只是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但独自走回民宿的路上，她想着药师后来说的那些话，又觉得被戳中了隐疾。

“痛苦是你生活的一部分，它们之所以缠绕着你，是因为你不愿意失去这一部分的生活。”

是吗？是吧。

她生命中的痛苦都和那些她不愿意割舍的人有关，不管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在同一个世界却远远走开的人，她无法斩断自己和他们的牵连，因为正是这些牵连定义了她的本质，成为了她坚强的原因。

之后的半个月里，她在巴厘岛练瑜伽、做冥想、爬山，吃干净平和的食物，在巴厘岛待得越久，她就越是觉得她的人生一直在走一条漆黑的隧道，凭借着一点隐隐约约的光亮闯了过来，也在好多个边缘时刻差点真正地被带走。

她在很多堂冥想课上想到这些，然后在呼吸练习的时候感觉到了无限地飞升，仿佛坐上了热气球腾空，在天际线上向下观望自己，此刻她的肉身坐在木质地板上，握着陌生人的手，在流动的能量里被击溃、被重塑、又被治愈。

她无法解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甚至离开巴厘岛之后，再想起自己冥想时候发疯一样地流泪的样子，她会愕然觉得那不是她，那是剥离现代性外壳的她，是和大地的脉络相连，彻底回归自然的她。

“那个她”

是人文社会里“普遍的她”

的卫士，在过去无数的时候将她从深渊里救起来，使她还有勇气存在于世。

在巴厘岛她第一次真实地和“那个她”

面对面，“那个她”

长着和她一样的脸，是她肉体故去却灵魂永续的双胞胎姐姐梁若琪，同时也是她自己，她们从彼此伤痕累累的脸上汲取到了安心，心照不宣地点头微笑。

她也终于明白，过去的这些年她一直在试图让若琪离开，试图清退她的意志、她的生活方式，以恢复对自己身体的占领，却不曾想过若琪早就是她的一部分，早已是她本人。

她对若琪的挽留，是她用他者的视角去理解世界，理解各个维度的生命价值，这不是病，也不是她曾被诊断出的重度抑郁和人格分裂倾向，而是生而为人才能拥有的灵性，是她在拥抱生命的本源。

离开巴厘岛的时候她没有不舍，反而像是利刃出鞘，她把一部分的自己存放在了这个热带海岛，这个全世界最让她安心停放的地方，带着全副武装的激情，她决定要去现代世界攻城略地了。

26三年之后

车遇到红灯刚好停在泰呈律所楼下，尽管已经过去三年，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嘉倩还是会情意缱绻地抬头，2019年她从宋涛手下辞职加入恒达，一年以后宋涛也离开了泰呈，成立了自己的律所，取名远天。

这个名字听着是普通，其实大有来头，宋涛这人的拧巴劲儿在给律所取名这事情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要有寓意又要和他有着隐约的联系，这寓意不能是大师算出来的那种土里土气的寓意，这联系也不能是同名或者同姓那种联系。

眼看律所就要开张，但宋涛想破头也想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名字，他久违地在个人微信发了条朋友圈，悬赏征名，奖金丰厚。

嘉倩一个上午都在开庭，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了，下面好几个回复都差强人意，她抬手回了一句：“潜龙不离滔滔水，孤鹤唯宜远远天，不如取名‘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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