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落钰在的偏殿中却只燃起了一盏如豆灯火，明明暗暗的光亮将他身子衬的极其单薄。

封菱走到殿里的时候，茯苓正在他身旁伺候研磨，她抬眼便看见她进来，却没有说话，反而晃了晃手中的墨石，将另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

的姿势。

落钰伏在案边落笔，封菱站在远处瞧得不真切，却隐隐约约觉得那纸上画着的是一团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朵，可到底是什么品种，她怎么也看不清。

许久之后落钰终于止了笔，他将那画又伸展开来，板板正正的平铺到了案上，一抬眸便对上了封菱的眼睛，没有意外的，他朝她温柔的招手。

封菱慢慢悠悠的走到了他身边，低头看着案上的那副画，原来不是什么花团锦簇，而是一只红色的狐狸。

落钰抬手将茯苓遣退下去，等人走远之后，他才问向封菱，“你觉得这画上的是什么？”

封菱直接便脱口而出，“一只红色的狐狸，师尊为什么要画这个？”

落钰看着那画上窝成一团的狐狸，笑道：“因为我和这狐狸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这狐狸还曾赠与我治疗腿伤的药膏，只不过依旧没治好我的腿。”

封菱不自觉的看向了落钰的双腿，他是有腿的，只是残了，是被后天打残的，普天之下没有谁能动得了暮云峰的玉陵仙君，若是说一人，那便只有他的父亲，御剑山庄的庄主落青崖。

封菱觉得自己的恻隐之心又开始泛滥了，这么一个如画的仙君，若不是双腿有疾，又怎么肯在生活中日日依靠他人，又怎么会拥有一身深厚法力却处处深受掣肘。

封菱坐到了一旁的榻上，开始低头仔细的看着那只红色的小狐狸，闭口不提落钰刚刚说到的腿伤。

“这小狐狸人肯定极好吧，让师尊现在还惦念着。”

落钰淡淡道：“好是好，就是人有些傻，做了一些不能回头的事情。”

“不能回头的事情？”

封菱疑惑地看着落钰，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究竟是什么事情？”

落钰眸中带笑，语气轻轻的，道：“还能是什么事情，爱上了人族生下了半妖呀。”

这番话让封菱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十有八九这只狐狸便是谢衍的母亲孟木兮了，怪不得当年谢家惨案中，众人皆要杀了谢衍以儆效尤，而落钰却提议将人囚禁到落叶坞，原来是为了还他母亲之前赠送药膏的那份恩情。

看着封菱一脸若有所悟的模样，落钰拿着笔的尾端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才把她敲回了神。

落钰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嗯？”

封菱被这么一敲忽然有些恍惚了，不过这话也对，天底下爱上人的狐狸肯定不止一个，也不能直接断言这就是孟木兮。

“小菱儿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双腿被废吗？”

冷不丁的，落钰忽然提起这个话题，要自己揭开自己的伤疤。

封菱什么话也没说，却已经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落钰眸中笑意不减，像是说着别人身上的事，“我也是个半妖，我娘亲是一朵芍药花，生下我后为了不拖累父亲选择自尽而死。

父亲为保我性命，放言说我烧了凌源阁烧死了我娘亲，以此为由将我双腿打废封印了妖身，所以众人皆不知我是半妖。”

“半妖和妖不同，和人更不同，半妖生来灵力深厚修炼快于一般的人或妖，除此之外，性情偏执，阴晴不定，极易入魔，一不小心说不定就祸害苍生了。”

落钰抬眼看着封菱神情，却发现她只是表情惊讶，却没一点害怕。

落钰道：“你不害怕我吗？其实什么温柔如玉都是假的，妖性却是真的。”

封菱坐在榻上摊了摊双手，一脸无所谓道：“有什么可怕的，不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半妖也是半人嘛。”

这么一说，她便又想起了谢衍，想起了那个还放在床上的琉璃血瓶。

都说半妖为天地不容，那妖便更是冷心冷血，竟连自己的孩子都要算计，半妖极易入魔，她偏偏要让她的孩子成魔。

她垂着眼，又道：“身世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只是世人非要生出偏见。

师尊在岚山修炼授业传道，弟子众多，如此功德怎么能被诟病。”

落钰看着封菱，却是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他哑然一笑，“我以为你会害怕，会远离我，会向尊主告发我的身份，会请求尊主让自己尽快换个师尊。”

封菱靠在书桌旁托着腮，看着落钰的眼睛里尽然是星星，“师尊如此厉害，别人都可羡慕我呢，我怎么可能要求换掉。”

风透过窗吹来沁凉的风，将两人的发丝微微吹起，屋内的落地铜灯内的烛火随着风明明灭灭，两人竟是静默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