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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绥音走出大厅便放慢了脚步,顺着回廊慢吞吞地往后花园挪。
阮薇已经去世许多年了,她曾经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在乎阮绥音的人,她走后,阮绥音在顾家就彻底变成了空气。
的确,比起许多残忍对待他的人,顾家的人从不曾虐待他,相反,顾家给他锦衣玉食,给他尊贵身份,他甚至被允许和他们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
但他们不会与他交谈,不会与他互动,甚至不会分他一个眼神,他们只是那样高高在上地漠视他,像对待一团有色空气。
直到傅斯舟出现。
作为前任评议院议长,任期已满的顾崇不得不退位,但并不愿让权。
他曾试图拉拢现任评议院议长裘戎,但对方始终油盐不进,而之前追随他的评议员们眼看着也一个接一个退位,如今的顾家表面上风光,实际上早已不如几年前权势滔天,如果不是还有顾闻景在评议院撑着,恐怕就连谢家都能压上来一头。
在这种关头,顾崇迫切需要将评议院的新生力量纳入自己麾下,为自己所用。
适逢新一轮公选,顾崇一眼就看中了候选人队伍中野心勃勃的傅斯舟,他是最年轻的评议员候选人,但一番见地却可以将那些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和虚浮不务实的空想家远远甩在后头,只需要看看他那副胜券在握的风范,顾崇就确信这是自己要找的人。
但即便傅斯舟有意归属,顾崇也永远不会信赖任何空口无凭的忠诚,他需要一根牢固的锁链,将傅斯舟紧紧拴在自己手下做自己手里的将棋。
这个问题难住了顾崇,但不出几天,当他看到出席他寿宴的傅斯舟看向阮绥音的目光时,他这才想起了一直被自己抛之脑后的这个“小儿子”
。
这是一桩相当完美的交易,甚至可以说是顾崇这辈子最精彩的一笔,他靠阮绥音稳稳攥住了傅斯舟,而傅斯舟也可以倚赖阮绥音的影响力成功当选,至于阮绥音、顾崇想他该庆幸以他的身份能嫁给一个年轻有为又英俊高大的首长,总而言之,每个人都能从中得益,实在是精妙绝伦。
只是偶尔,被通知了自己的婚讯的阮绥音还是会想,如果阮薇还在,她会不会问自己一句:“你愿意嫁给他吗?”
即便结果不会有所改变,即便任何人都不可能违背顾崇的意愿,但如果有人能够问一句,事情仍会有所不同。
阮薇去世之后,阮绥音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如今站在这里,阮绥音仿佛还能看见自己来到顾家的第一天,身穿浅绿长裙、披杏色丝帛的阮薇踩着绿草地间的石板走向他,然后轻柔地抱住他:“我们小望终于回家了……”
然后阮绥音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能清晰地忆起她的脸庞,但毫无疑问的,她是那么温婉、美丽,如同春日的微风,挟着浅草的清香和白丁香的芬芳。
走出大厅,傅斯舟在一个佣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庭院,要带阮绥音回家。
庭院没什么人,但仍灯火通明,一个个小小的金色的灯隐在花丛中,挥洒层层金纱。
通过一条被琉璃花架包裹的小径,傅斯舟听见另一头传来细碎的动静,他走过去,阮绥音安静地坐在蓝色风铃草丛间,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纸,长睫凝着金色的微光。
他去到哪里都要随身装几封信,有时傅斯舟觉得那些信就像是他的精神食粮,令他餍足、平和、甚至是愉悦,明明是在自己家,他却还不如在新月大厦时松弛。
听见脚步声时,他像一只被惊扰的枝头鸟,有些慌乱地扬起眼睫看向傅斯舟,冰冷的夜风撩起他肩头的银灰色长发,折射的金属光泽掩映着他靛蓝色的眼眸,微颤的眸光仿佛夜海之上的波澜。
直到看清是傅斯舟,他才平复下来,问傅斯舟:“聊完了?”
“嗯。”
直至此刻,傅斯舟已经无法忽略事情的不对劲。
他终于意识到了阮绥音身上的种种古怪应该如何形容——边缘感。
傅斯舟不知道他该归属哪里,但很显然,他不属于顾家。
傅斯舟与顾崇谈了许多事情,但除非自己主动提起,否则顾崇便不会说起阮绥音半个字,而他也没能在管家和佣人那里拥有一个称谓,没有人关心他婚后的生活,没有人关心他的伤势,他只是被遗忘在这个角落,甚至即便旁边就有一座被无尽夏簇拥的秋千椅,他却坐在了花台边沿。
很突然的,傅斯舟想起他搬进新月大厦顶层公寓的那天,他听不见其他、也看不见其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露台花园里被玫瑰藤簇拥着的秋千椅,小心翼翼地问自己:“我可以坐吗…?”
“当然可以,它就是为你而搭的。”
傅斯舟无比庆幸自己当时那么回答了,“我想你或许会喜欢。”
“谢谢你,我很喜欢。”
阮绥音弯起眼睛说。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阮绥音对自己展露的为数不多的真挚笑颜。
傅斯舟经历过很多苦难,也看过很多人经历苦难,因此他其实很少对别人产生同情的情感,因为在他看来,大部分人都是无病呻吟。
但面对阮绥音的时候,许是他长得太过凄苦相,许是那两颗泪痣让他即便笑着也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望进他眼睛时傅斯舟总能感到一种凄楚的哀戚,即便直到今天傅斯舟对他几乎仍然一无所知,却经常会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但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仿佛与他共感,被那种悲伤沉郁的氛围淹没,就像他演唱会观众席里的听众一样,没来由地感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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