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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夏末,秋老虎回笼,宫人们都穿着薄如蝉翼的素纱禅衣,天熙帝和赵太后的轿撵一前一后,关津跟齐澄率领禁军和巡防营的人保驾,浩浩荡荡的从皇宫移驾至宝月楼。
月夕宴是大祁圣祖年间保留的传统,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皆需参与。
天熙帝难得有了些气色,今日他身着一件亮黄色的锦袍,上头绣着沧海腾龙的图案,那龙栩栩如生,晶亮的双眸似是在洞察着席上众人的一举一动。
宝月楼自圣祖年间诸如迎春除夕,月夕夜宴等节日礼贺均在此处,宝月楼临着护城河的下游,这一夜河上飘着一望无际的祈愿灯,将河中心的画舫也映的灯火通明。
裴熠到的时候,只有成安王的席上还空着,天熙帝侧耳听燕贵妃掩面轻语,不禁眉目含笑,纪礼因为裴崇元的关系,难得坐的端正,好容易见裴熠来了,连忙冲他龇牙咧嘴的使眼色,裴熠偏头朝司漠说了句话,朝见圣上后便直接入席。
纪礼觑了他老子一眼,挪近了些说:“我还以为你会称病不来了。”
裴熠抬颌,“这种场合,只要还有口气就得来。”
“等一下开席之后,挽月公主就会上来献舞,你有对策了没?”
纪礼一脸担忧相,倒像献舞的不是大祁公主而是是什么夜叉老虎之类。
裴熠望了一眼座上唯一的空席,说:“是福躲不过。”
这话不轻不重,恰好落进与他比邻而坐的霍闲耳中,他轻嗤一声,倒是难得没有接话。
“福?”
纪礼正欲拍桌子,碍着是皇家的宴席,抬上去的手又硬生生的人给收了回去,他蹙着眉低声说:“太后用意明显,你看不出来啊?”
“看出来了又能如何?”
裴熠侧身与他说:“还能抗旨不成。”
这倒是实话,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大祁谁说了算文武百官心里皆讳莫如深,今日的主角是谁,大家亦心知肚明。
成安王姗姗来迟,他似乎身体抱恙,面上带着病气,太后见他面色不佳,对他的晚来也并未加上半句呵责,命人叫御医备了碗药膳,言语间倒真有些“母慈子孝”
的情分在其中。
太倚着凤銮,芷兰姑姑侍奉在侧,拿着孔雀翎的扇子扇着风,珠帘被带起一阵浮动。
赵同安说:“臣有事奏。”
天熙帝抬抬手,示意他直言。
“臣听闻成安王近日抓获了不少身份来历不明的外族人,不知成安王此次突感风寒可与此有关?”
赵同安年逾半百,却雄健异常,不愧是曾带过兵的老将,即使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却叫他一字一句中气十足。
天熙帝闻言眉间凝了霜,关切的询问太医成安王的情况,得知是连日劳累赶上的风寒才稍稍安了心,“王爷为大祁劳心劳力,是我大祁的福气。”
“皇上说的是,阿瑜在西镜十多年风雨飘摇,如今边关安稳才得以回京。”
太后支颐侧卧,抬手叫身边人退了下去,说:“今年我们一家人团聚,若是先帝爷在天有灵,看到如此君臣相敬,定是欢喜。”
太后言辞恳切,他说的这般动容,便没了皇家的生分与隔阂,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家宴,众人齐贺太平万岁。
在那高声中,霍闲目光如炬,他在无数个虚伪的笑声里似乎寻找什么,裴熠不知何时已经与纪礼拉开了距离,他说:“诰谕上和你说的可不是一回事。”
霍闲收回目光,摇着骨扇说:“诰谕是给天下人的一个交代,真假有几人在意。”
裴熠不语,他看着霍闲,霍闲也看着他,在这一派祥和里他们就像是两只互相试探的恶犬,精锐的眸子里散着令人发冷的寒气。
“我先恭喜侯爷了。”
霍闲率先开了口,案上呈着两盘新鲜的时令蔬果,他挑了个个头适中的青提丢进嘴里。
这话被纪礼听了去,他苦着脸说:“皇命难违,还有一线生机呢。”
裴熠闻言,不禁好笑,心说这两人算是什么知己好友,却全然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开席后便是歌舞琴调,挽月公主在太后一声轻唤中,款步而至,她被太后养在深闺,鲜少露面,因着今日夜宴,起舞时,用薄纱蒙着脸,额间的花钿用胭脂勾了形,将少女的纯真一半藏匿一半显露,这般妙龄的绝色,若非养在太后跟前,裴熠怕是也很难不心动。
“挽月过来,到哀家跟前来。”
伴舞的宫女们退下之后,太后在纱帐后招了招手,侍奉太后的姑姑便上前卷起一半纱帐,挽月柔声道:“是。”
他倚着太后,不知说了句什么,太后便笑了。
这些年她在太后身旁服侍,为讨太后欢喜,事事小心,皆以太后一言一行为喜好,她不喜欢跳舞,却不得不舞,她被困在这座华丽的深墙高院,心却跟着诗书上游历四方的名人将山川河流高原沙漠都走了一遍,有人告诉她,她这一生只有一个机会走得出这犹如牢笼般的高墙,真假不论,在尚未死心之前,她要拼着那一丁点的希望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