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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又将头转回雨幕,也不知是唐琛的手指细腻还是手帕更柔滑,丝丝凉凉地摩挲,惹人涟漪。
温软的唇,轻轻落在发烫的手臂上。
就在西元猛然转过来的一瞬间,唐琛却将头迅速别向了他方,噙着笑,若无其事地望向渐近的港口,一艘货轮缓缓靠岸,悠长的汽笛声回荡在水天一色的苍茫里。
第二天,西元坐在阳光煦暖的早餐桌旁,嗅着阿香采来的野花香,一边剥着吴妈煮的水蛋,一边漫无目的地翻阅着报纸,公馆虽然偏僻些,但这里的报童总是天不亮就骑着车从邮局出来,将报纸投递到山脚下的转收站,阿江起的最早,晨跑的时候便帮唐琛取回来,平日里都是由阿香溜达着二三十分钟去取,只是阿香有时难免贪玩,追追林子里的鸟,采采山上的野花,回来的便迟一些。
唐琛今天起的有些早,穿着丝绒睡袍也不系带子,敞着怀,四处找报纸,喊了几声阿香,吴妈连忙跑出来,说阿香取报纸还没回来。
唐琛忽然发起脾气来,声量也比往日高了,说他不在这里也就算了,可他在的时候,都要按规矩来,阿香这样子,只怪吴妈平时没有管束好她……
他嚷得凶,吴妈一声不吭,却把楼上的西元吵醒了,急忙披上衣出来,唐琛看到他,方才作罢。
西元怔了半响,还是头一次看见唐琛无所顾忌的冲人发火,和他往日里阴沉不语、冷冷淡淡的样子截然相反,表情生动,瞪着漂亮的眼眶,声音也脆亮,抑扬顿挫,软糯的粤语变成了糖炒栗子,嘎啦嘎啦的,任谁都能听出一股子烦躁。
偏这时阿香捧着把野花回来了,夹着报纸还在摆弄手里的花,唐琛刚要发作,楼上的西元忽然大声唤道:“阿香,麻烦你上来帮我换下床单。”
唐琛插着腰,转头向楼上看去,鼓了鼓腮帮子。
“哦,好的,我这就来。”
阿香应着,将报纸塞给唐琛,又冲他笑着晃晃手里的花:“好看吗?特意为先生采的。”
唐琛抿着唇,看了看阿香和她手里的花,然后抬起头来,又瞪了眼楼上的西元,这才径直往餐厅去了。
阿香捧着花,小狗似的颠颠地跟着他。
西元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打了个哈欠,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下,阿江阿山都没在,昨天在码头碰了面,见两人都湿了身,阿山直怪西元:“没有车你就跟在黄包车跑好了,为什么要同先生一起坐?”
阿江飞快地打了弟弟一巴掌,嫌他多话。
果然,唐琛也嗔责地:“阿山——”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唐琛留在了公馆,西元没精打采地陪他吃过晚饭便回了房没再出来,唐琛也始终不作声,两人倒像是结了仇的冤家。
一夜的辗转随着窗外的雨,直闹到天灰亮,方才偃旗息鼓,倦鸟归巢,可心却依然无法平静,越发的纷乱,西元忽然很想躲进被子里放声大吼,那抹恼羞渐成了一股恨意,恨这样的雨夜,恨这栋公馆,恨自己,也恨唐琛,即便孤单在这间客房里,他依然喘不过气来,那逼仄的、狭小的、密不透风的窒息感,还是不肯放过他,热火朝天的执拗着,折磨着他的身体,也啃噬着他的心灵。
在一声声充满了压抑和痛苦的申吟中,却获得了难得的一丝慰藉,他甚至漠然地与它对望,像是一位严厉的长辈,谴责它的莽撞和贪婪,没有餍足的时候,它却反抗地抖擞着、顶撞着,西元最后只好顺着它的意思,却依然带着那些恨,发泄在它身上,看着它激昂地吐露着秘而不宣的心声,在最后的绽放中,渐渐恢复了最初蛰伏的模样,乖顺且温柔。
西元颓然地松了开它,摸着它的柔软和湿滑,就像在安抚一个刚刚哭泣过的孩子,泪点斑斑,污了掌心,污了床,也污了心,那声音犹似在耳边笑成气息:你看你,搞污我了。
西元想,自己迟早会发疯的。
晃荡着下楼去用早餐,唐琛还没吃完,见他下来,也不理睬,继续切着盘中的烤香肠,一段一段的,切的极其认真和细致,每一段都像丈量过似的齐整。
西元剥着水蛋,翻看被他丢在一旁的报纸,只翻了几版,便定住了,藩市早报的一则新闻是由记者苏姗妮撰写的:唐人街昨天午夜又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一家刺青店的老板,被人用刺青针扎进喉管,杀死在自己的店中,报案的是名烟花女,没有揽到客人,喝了酒跌跌撞撞地想找个地方避雨,恰好走到刺青店门口,发现门半掩着,便晕晕乎乎地闯了进去……
因为昨夜雨下的很大,命案现场都是水迹,受到惊吓的女人又撞翻了许多东西,警方很难再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苏姗妮还配了一张照片,西元依稀记得那间布帘遮挡的内室,矮小的店主此时就躺在那张简陋的板凳床上,他仰面向上,怒瞪着双眼,两手紧握垂在床边,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喉咙里戳着一管尖锐的刺青针,流出的颜料和鲜血混成一片深色的乌青,也弄污了他的白色领口。
耳边有人在说话,清冷而淡漠:“要不要尝尝我的烤肠?配上鱼子酱,很好吃的。”
西元缓缓地从报纸上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唐琛,他的眼中居然也难得的有几缕夙夜无寐的血色,仿佛晶莹剔透的宝石一不小心跌进了胭脂盒中。
巴浪鱼饭
离港口没多远的地方,聚集着七八家鱼档,清晨是一天中最热闹的开始,各家餐馆的伙计、主妇、厨娘,提筐拎篮的,挑挑拣拣,将最新鲜的鱼虾海产买回去,各家鱼档每日里从港口渔船补充的鲜货也不尽相同,虽然也会因为抢生意偶有摩擦,但大多都是汕岛同乡,也秉持着一定之规,纷争大了,便会有同乡会的会长出来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