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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陆讷是被警车送往医院的,夏利哥火力太猛,陆讷没顶住,额头上被撬棍来了那么一下。
陆讷其实一开始没太大的感觉,他都蒙了,耳鼓轰轰地响,视线里是苏二瞧着自己变得惊恐的眼神,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有热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那时候还不着调地想,怎么跟女人来月经似的。
一路上苏二用自己的帕子给他用力捂着额头,整个帕子都是湿哒哒黏糊糊的血,苏二的眼睛盯着鲜红发暗的血,也变得血红血红的,特别吓人。
进了医院,拍片做检查,反正把里面所有的科室转得差不多了,陆讷也睡着了。
醒来就看见苏二愁眉苦脸地坐他旁边,两只眼泡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表情特别肃穆,跟瞻仰毛主席遗容似的。
陆讷的心顿时一沉,各种纷杂的念头都一齐涌上来,煮饺子似的脑子中翻腾,想也没想地就伸手去摸额头。
苏二一把抓住他的手,严肃道,“别乱摸。”
陆讷悻悻地放下手,说:“说吧,我到底怎么了?”
苏二说:“缝了几针,还有点儿轻微脑震荡,没什么大事。”
陆讷顿时怒了,“那你干嘛一副看我时日无多的样子!”
苏二的表情跟看一精神病人似的,陆讷还以为他那张薄削的嘴里会喷出毒汁来呢,谁知道他看了陆讷一眼后,居然破天荒地没吱声,两眼依旧深沉地望着陆讷,眼里那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估计能写一本儿《战争与和平》或者《悲惨世界》什么的。
陆讷额头上围着一圈儿白纱,左眼一圈乌青,眼睛肿得就剩一条缝了,完全没有平日的阳光帅气。
此刻身体里像住着一只抓肝挠肺的耗子,浑身发毛。
苏二扭过头,不再去看陆讷,觉得太伤眼了,站起来幽幽地开口,“警察估计有些事儿要问你,我先出去了。”
说完就走出了病房,然后俩便衣就推门进来了。
苏二走到住院部的门口,对面是急诊大楼,跟住院部隔着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吹过湖面的冬日的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阴冷。
苏二立起领子,用手挡着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又慢慢吐出,青色的烟很快被风吹散——
然后他掏出手机,给罗三挂了电话,“陆讷那电影,要还过得去,就给发了吧,有什么资金上的问题,你来找我。”
罗三惊得跟什么似的,这种事本来没什么好惊讶的,可不半天前苏二还一副置之不理的样子,却在这档口改口,罗三怎么都觉得,不太好,有心想说点儿什么,苏二没给机会,说完这件事就挂了。
陆讷老老实实跟两警察同志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上的黑车,怎么到的现场,怎么从一劝架的四好青年变成一干架的主要战斗力,说得口干舌燥,对面警察同志将事情理清后,将记录本啪一声合上,站起来跟陆讷说:“行了,就这样吧,情况我们都了解了,该罚的罚该赔的赔,事儿也不是很大,就是以后少坐黑车,这回还算你运气,这个叫夏德清的从前就因为一点口角,把人给撞了,上个月刚从里面出来——”
陆讷眼皮一跳,“不是吧?”
另一个便衣接口,“怎么不是?总之,自己当心点儿。”
两警察刚走,苏二就推门进来了,陆讷给两警察最后的话弄得心有余悸,顺口就给苏二说:“哎,给我倒杯水,压压惊。”
估计陆讷的语气实在太理所当然了,苏二居然只是看了他一眼,真的过去给他倒水了。
陆讷一边喝水一边就把警察告诉事情抖落给苏二听了,完了感叹,“你说这事儿多玄啊,当时要不那么巧,我坐了那辆黑车,今天被开瓢儿的,搞不好就是你这位堂堂苏家二少了——”
说完又嘿嘿笑起来,有点儿小人得志的意思,“你说,我这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了吧?”
苏二靠在窗台边,看着陆讷,说:“那你说,想要我怎么报答?”
陆讷一愣,这原本应该是一句玩笑话,可听在陆讷耳朵里总有一股子别扭,尤其是苏二现在挂在脸上的微笑,精致而淡然,透着优渥家世和严格教养产生的修养,却只是浅浅地停留地脸上,并没有到达眼底。
陆讷低头喝水,掩饰性地哈哈一笑,“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这机会多难得呀。”
苏二没有马上接口,病房里顿时出现一阵令人难受的空白,然后他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你电影的事儿,我已经跟罗三说了,不是大问题,保证能上国内院线,就是档期,是赶不上贺岁档了,赶得上也没时间宣传,不如放到明年,各方面都准备得充分点。”
苏二的语气不急不缓,声线磁性而迷人,像中提琴的弦音。
陆讷却有点心冷——换个时间换个地点,陆讷估计会感激苏二少,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但在这档口,在陆讷刚为了苏二受伤后的两三个小时,听到这样的话,陆讷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苏二这是妄图以这种方式回报陆讷,银货两讫,他怕陆讷挟恩图报,他妈他把他陆讷当成什么人了?
陆讷的脸上挂起客气而虚假的笑,“那我得谢谢二少了。”
苏二浅浅一笑,盯着陆讷,说:“没什么,小事。”
陆讷低头,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脑中不找边际地想,这可是鼎鼎大名的苏家二少给倒的水,他这双手,这辈子,估计除了脱情人的衣服就没帮人做过事儿,他陆讷何德何能啊。
接下来大家都有点儿无话可说,一向挺能叨叨地陆讷反常地特别安静。
苏二没待一会儿就说:“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迈着他那特别有韵律的脚步,走出了病房,又轻轻地磕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