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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扬记得那一天也是下着很大的雪,他们是在另外的一座城市里,夜色笼罩,天气也是很冷很冷,呼出来一团一团洁白的哈气,他牵着她的手走过街角,转角那里的一家饭店里正在举行舞会,透明的玻璃墙里映出来的繁华景象,仿佛是来自另外的一个世界,毕竟是学生,那见识实在是浅薄,她眼巴巴的看了很久,然后万分憧憬的问他,“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在这样的地方跳一支舞。”
他点头,“那你还是要先学会跳舞吧。”
就为了这个,大二那一年的体育课,清扬到底选了体育舞蹈,他本来是想要报乒乓球的,可是被她软磨硬泡,也只好改成了舞蹈。
可是虽然是同样的课程,却是不同的班级,他是在五系,学的是电子,而她是七系,属于人文,不同的班级,偏偏又有一节体育课是在同一个时间上,操场就那么大的一个地方,一个班级占据东北角,一个班级占据东南角,放音乐用的都是同一台录音机,言语不通,声音相闻。
那个时候年轻啊,真的是年轻,那个时候也纯情啊,真的是纯情,虽然大学生里谈恋爱的很多,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大多数的孩子还是觉得放不开,都扭扭捏捏的,老师说,“自己找舞伴。”
没有人动弹,老师又说,“找个儿头差不多的,不然步子跳起来怕是不协调。”
还是没有人动弹,有人在吃吃的笑,最后老师不得不说,“男生按照大小个排列,女生按照大小个排列,齐步走,一二一。”
就那样一个一个对上,笨拙的从一个小小的节拍,小小的滑步学起,老师在前面带着,他们在后面像是一群学步的小鸭子,本来应该是优美轻灵的舞步走得蹒跚摇摆,课间的时候围在一起,看老师们在大操场上翩翩起舞,身轻如燕,那一份艳羡,从心底里面透出来。
她们宿舍里的同学看见他,都偷偷的笑,他们宿舍里的同学看见她,也偷偷的笑,他们两个都不好意思,下了课在一起吃饭,他说,“你为什么跟别的男生跳舞,我会生气。”
她也说,“你跟别的女生跳舞,我也会生气。”
却也不是真的生气,嘻嘻一笑就罢了,晚上有的时候想要偷偷懒,不去上自习,两个人到操场上去聊天,看月亮,兴致上来想要共舞一曲,也只敢站在树的荫凉里,确保没有人看见才行,摆好姿势老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走一个步子,她踩上他的左脚,他拌上她的右腿,狼狈不堪,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清扬记得他们那个时候学了慢三,平四,还有华尔兹,最后的那半个月,还学习了恰恰,一群人练得嘻嘻哈哈,下了课她叫他扭跨给她看,他死也没有肯。
可是她知道他跳舞好看,真的是好看,他个子高,腿长,一举手一投足都分外的舒展,虽是少年郎君,却绅士得有模有样,看得清扬眼睛里咕咕的冒酸水,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考试,他打了个全场最高分,同学们都“哗”
的一声,清扬却在人从里狠狠的瞪他,她不是舞盲,跳得水平却远远不够,只好说是泯然众人。
就像是现在这样,他光芒四射的站在众人的中心,而她,就在悄寂无人的暗处,静悄悄的看着。
她的脸色不好,最后还是严素衣看见,悄悄的问,“清扬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清扬定一定神,“没事,胃疼,你在这里看着,我去一趟洗手间。”
严素衣狐疑的看着她,“你没有事吧,要不要我陪你。”
“没事没事。”
清扬摇头,“你还是在这里盯着吧,不然万一出什么岔子,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她一个人走到洗手间里去,只觉得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眼睛也睁不开,勉强的洗了一把脸,在镜子里看见淋漓的水珠子,像破碎的水晶一样往下面掉,发脚湿漉漉的。
就像是她跟他分手的那一天,她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一把就拧开花洒,是冰冷的水,铺头盖脸的就浇下来,她像傻了一样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脸上的那一种表情是凄惶的,又茫然,想要哭泣,可是哭不出来,想要喊叫,可是没有力气,某一个地方像是有一只手,在那里揉搓着她的心肝和脏腑,眼睛干涩得没有一滴泪水,却只能紧紧的闭着嘴巴,生怕自己一张开,就会“哇”
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一样。
可是她终于还是走出门去,天已经黑下来,原来一天已经过去了,那样噩梦一样的一天,如果真的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他没有点灯,素色的窗帘在风里簌簌的飞,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炯炯的盯着她,只是一天的时间,就好像是大了不少,他的声音是嘶哑的,“清扬-----”
他呐呐的说,“清扬,你,你听我说。”
很多很多年以后,她一直都在想,如果当时她肯留下来,听他仔细的说一说,那么后来的很多事情,会不会不再一样,她与他之间,是不是会像他们很久很久以前就期盼的一样,有一个幸福的,并且美满的未来。
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可能从新来过,春去了还会来,花谢了还会开,哪怕是婚姻,哪怕是爱情,都能够重新拾起,可是惟有过去,过去永远都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然后就这样,或许只是一场误会,或许只是一时的意气,或许只是几句没有说出来的话,他们错过了彼此。
她永远都不能忘了他,人们都说初恋情人最难忘,何况这一段恋情,整整持续了七年,从高二一直到大四,从最最青涩的年代里走过来,她生怕自己忘记他,分手后的最初几年里,她都是攥着他的照片,一点一点的描摹他的眉眼,他的模样,一直看一直看,刚开始是为了赌气,后来却成了习惯,从少年竹竿一样的高挑到后来的高大修伟,那些微笑与快乐在时光的长河里失水,变得干瘪苍白,就像是一张张的胶片,在岁月的风烟里缓缓的推过去,直看得人泪流满面。
她擦干了手,还是有一点恍恍惚惚的走出门去,抬起头来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的站在走廊的那一头,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抽象的画作,一团一团斑驳的色彩像是泼翻了颜料桶一样,他穿着铁灰色的西装,站在那里看着她,似乎有一点点的不知所措,终于还是低下头去,一下,又一下,点着了一支烟。
狭路相逢。
清扬只觉得高跟鞋细细的跟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像是要断掉一样,她像是着了魔似的盯着他指间的那一根细细的香烟,有冉冉的青烟轻轻的飘腾上去,他却一直都没有吸过,直到香烟燃了长长的一截,灰白的残烬落到地上去,她还在模模糊糊的想,他原本是不抽烟的。
结果还是他先开口,声音是清朗而温和的,“清扬,”
顿一顿,似乎是在那里选择措词,可是终于只是说,“你在这里啊。”
清扬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微笑,“是啊,真巧。”
是巧,就像是大学时候喜欢看的言情小说,一大摞一大摞的租到寝室里,里面的情缘错落,悲欢离合,跳槽第一天上班,新上司是自己的旧男友,杂志封面上如日中天的新人王,原来是邻家那个白衬衫的男孩子,从急流里救上的陌生男子,却是自己一直都要逃避的未婚夫郎,世界这样的大,却又这样的小,有缘的人总是会遇见的,可是如果是有缘无份,那么纵使就算是见面了,又能够如何。
她没话找话的问,“你是刚刚回国吗?在国外过得习惯吗?回来后觉得变了没有?”
他只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我们上个月月末回来的,先去的西安。”
顿了一顿,他觉出说得不合适,又微笑,“北京空气不好,比西安还差,春天的时候还有沙尘暴。”
她也微笑,却觉得心里很疼,疼得像是被捅了一刀,拿刀子从最最薄弱的地方捅下去,那刀子太锋利,所以连血都看不见,她想起最最开始离开他的时候,她曾经暗暗的发誓,一定要早早的结婚,而且一定要赶到他的前头去,就在他的前面,可以骄傲的昂起脖子来,捧着洁白的捧花,披垂下长长的白纱,似乎是这样,就能够弥补了自己心里的伤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