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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夜晚的烛光,窗前吹过的风,偶尔闪过的竹影,黄鹤凝望着这一切,忍不住起了倾诉之意。
这些话憋在他的心里头一年又一年,从柔软的圆石逐渐生出棱角来,每每想到,坚硬的角就会扎进肉里,不出血,却生疼。
黄鹤放下筷子,目光透过墙壁,仿佛是在眺望远方,粗哑的声音回荡在静默的屋子里头。
“我早先时候,那时还很傲气,根本不相信命数这一说,觉得这就是无稽之谈。
我五岁丧父,十岁丧母,十岁那年,没等过了丧期,舅舅托人送我到了汴京,那里有人在招御膳房打扫的,瞧我生得伶俐就选我过去。
像我这般大的年纪,又没有好家世,在膳房里头是时常受欺负的,脏活累活都干不说,晚间能得到几个馒头,也全都被人抢走。
可那时我总想着,等我混成膳房掌厨的,总要他们好看。”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悲沉,反而还带出一股轻快之意。
当时耿耿于怀的事情,在时间过去很久后,都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我不过是个打扫的,也不会有人教我厨艺,幸得我在这上头还有点天赋,时常偷摸看掌厨的烧菜,时日一久,也会个一两点的。
后面得找人打下手时,我干得好,选上后,那日子我过了十年,才能上锅炒菜,再有十年,才掌厨。
后头我就遇到了家妻,她是个打扫宫女,生得秀质,我等她二十五出宫才成亲,婚后两年生得一子,结果因为难产,就这么早早地走掉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些话说起来都轻飘飘的,不加以任何煽情的修饰,却更能直击人的内心,听得在场几人都格外揪心。
黄鹤的语气却越发平和起来,“后头自己一人养大了儿子,也到了该退下来的年纪,结果没一年,他就死于心疾。”
他的难受,似挖心掏肺,口不能言语,动作无法表达,就这样熬了一年又一年。
从少时挺拔到老态龙钟,鬓角染霜,发丝雪白。
要不是后头养了是孤儿的蒋四,他估计也早早就跟着一起离开了。
“也不怕你们笑话,人老了,越发信命数这一说,时常会想,哪有人定胜天,纵使得到了,后头也会给你收回去。”
不怪他这么想,这一桩桩的事情落到谁的头上,都得感叹一句命运多舛。
“黄老”
,董温慧突然出声,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她捏紧自己的手指,心跳渐渐加快,却还是说了下去。
“我以前也总觉得,人是争不过命数的,好比我的命就应该是生在后院,长于闺阁,到了年纪就嫁人,操持家中事务,生孩育子。
世上女子大多都是这么过的,我也应当是,不能反抗,顺从接受。”
董温慧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她的目光始终落足于桌上的杯盘冷炙。
“可是,当我打破束缚,迈出后宅,白日走在京城的街上,突然明白,就算命里坎坷,命运不公,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你老去城门边上看过,就能明白,世上大多都是苦命人。”
当时她即使身体渐渐好起来,却终归还是郁郁,始终觉得自己的命苦,羡慕旁人高堂慈爱,亲朋俱在。
可当她在堂姐的劝说下,到汴京到处走走,在城门边上,她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捡到一个吃剩的馒头而高兴,挑菜的小贩因今日的菜新鲜,能多卖点银钱而欢笑。
头发雪白,脊背佝偻的老丈靠扫街维持生计,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却未见愁苦。
撑船的船夫、打铁的铁匠、深更半夜游走在街巷的行者、做苦力的役夫、每天浆洗到手开裂发肿的洗衣娘子、忙于在各地打转的赶趁人……
谁人活在世上不辛苦,他们可能也曾怨恨命运不公,却依旧像劲草一般扎根在世上,汲取些微阳光雨露,顽强地活着。
只此一遭,董温慧的心病就好了大半,明白不能怨天尤人,什么命不命的,日子都是靠自己自立过出来的。
她一一讲述在城门边上看到的市井百态,转口又说了自己的故事,并说道:“我近日在读东坡先生的诗句,里头有一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读来觉得甚好。”
人的命靠自己,坎坷由天定,可她却越发明白,乱丛荆棘也能走出一条道来。
一番话说得黄鹤愣神,在场几人都各有心思,蒋四内心震荡,而祝陈愿却颇感欣慰,毕竟早需要别人开解才活下来的人,现在走出来后,也能开解别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