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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
生了!”
男人松了口气,差点跌了下去。
他进了屋,小丫鬟抱着孩子,脸上洋溢着喜悦:“老爷你看,是个大胖小子呢!
老爷好福气,夫人好福气啊!”
他匆匆瞥了那孩子一眼,便掠过了她,正待进里面去时,却听到了产婆的慌乱的惊呼:“怎么回事,夫人怎么大出血了?”
他脚步顿住,看着内里的烛光,摇晃了片刻,熄灭了。
他听到他一生挚爱的妻子,气息微弱的呼唤他。
他凑近了,看着爱妻惨白的脸色,和不断翕动的嘴唇,她说:“不不要怪他,是我是我没逃过这一劫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月章好不好?”
他颤抖着抚上她的脸,替她拨开了散乱在脸上的头发,麻木的点了点头。
女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流了泪,晕湿了枕边,也落在他的手上,她道:“来生,我还要跟你做夫妻。”
月章自幼时起便极聪颖,性嗜学,善作文章,常为邻里之美谈。
可他们私下里总说:“可怜了这么懂事的孩子,生下来便丧了母,父亲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我看啊,难喽。”
月章的父亲嗜酒成性,整日无所事事,只喝个烂醉如泥,清醒时也常常独自一人枯坐着,亡妻发簪从不离手。
年少时闯出来的家当,差不多快被败光了,只剩了一间冷清清的宅子。
月章时常会去祠堂为父亲送饭,他的父亲每次喝了酒就会去探望亡妻。
有时候父亲不会理他,径自斟酒撒于灵前,就这么站着,也不说话,于是月章也不说话,只会悄无声息地侍立在侧,沉默地注视着母亲的牌位。
他会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忏悔,忏悔他的降生为这个原本和美的家族带来的不幸。
更多时候,醉酒的父亲会拉着他一同跪在灵前,半哭半笑道:“月华,这是我同你的孩子,生的真像你啊,性格也像你,沉静内敛,天生聪慧。”
说着,他喃喃道:“可是,我去哪寻你呢。”
月章垂着眸,身形挺直,静静地跪着。
父亲待他很好,虽说家里余银渐少,却从不削减他的吃穿用度,也会让他上醴都最好的学堂。
只是终有一层隔阂,父亲每每看着他,月章总觉得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那是无法言说的天堑,自生时起,便深深横亘在了他们父子之间。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月章在夜里会听到父亲痛苦的呻吟,混着院里夜鸟的啼鸣,有些凄厉。
他辗转反侧,睁眼看着窗外枯败的枝叶,彻夜不眠,就这样陪伴着他的父亲走到了生命尽头。
父亲去世的那日,大雪纷纷扬扬地落满了庭院,掩盖了那抹鲜红的血迹。
那是父亲咳出的血,洒落在雪地里,鲜红的刺目。
月章进屋给父亲取药,出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倒在雪地里,一倒不起。
他的唇角带着笑,神情详和,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安然赴死,手里还紧紧攥着亡妻的发簪。
他卖掉了宅子,为父亲置办了后事,将二人葬于一处,生同衾,死同穴。
于是他成了那个孑然一身的人。